◇张学爱
崮文化网 “豆脑脑,盐花花,养活咱家俊丫丫。俊丫丫,找婆家,过年给娘买茶叶……”
又想起这首朴素的歌谣来了。想起这首歌谣,就想起早年我家做豆腐时的情景:老风箱呱嗒呱嗒地响;娘慈祥的脸上汗滴涔涔,映着灶堂里的火一明一暗;洁白细腻的豆脑散发出着缕缕清香;一帮孩子围着锅台嘘溜嘘溜地喝得满头冒汗……
我不知道这首歌谣是祖辈传下来的,还是娘干活的时候随口编的。只记得娘高兴了或是伤心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哼起来。我喜欢娘高兴的时候哼歌,她一唱,满屋子里的空气都会挠人胳肢窝。娘要是伤心了,哼起歌来,跟唱《小白菜》似的,很悲凉。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家里人口多,两个哥哥等着盖房娶媳妇,而我和弟弟还得交学费,都需要钱。父亲是个本分的庄户人,老实木讷,赶不得集,上不得店,一家人手头一直不活泛。要攒钱,光从牙缝里挤实在不是办法。考虑再三后,娘说:“做豆腐吧,只要手脚不闲着,总能攒住几个钱。”
娘说的是实话,做豆腐风险最低:豆腐卖了立刻就能拿现钱,豆渣可以喂猪,还白赚猪粪。可是,做豆腐又是最累人的活计。每天,太阳不落,一家人就得磨豆子。那时村里没有磨糊机,三十多斤豆子都是在自家石磨上磨下来的。我家的那爿石磨像掉光牙的老人,只见一圈圈不停地转,就是不见豆糊往下走。等豆子磨完了,人也就累散了架。
夜幕降临了,风箱呱嗒呱嗒地响起来,在浓重暮霭里传得很远。这时候,街上就飘出了淡淡的豆香味。我拉起疯玩的弟弟,飞快地往家里跑——闻着豆脑的香味,肚子又饿了。
娘见我们回来,坐在灶前喊:“过来,喝碗豆脑吧!一肚南瓜饭怕是早尿光了。”她一一给我们盛上,嘱咐我们慢慢喝,别烫着。那如膏似脂的豆脑,再撒上几粒盐花花,甭提多香了!我们端起碗来,嘘溜着,喝得脑门直冒汗。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只印着蓝花的白瓷碗啊,盛满了温馨的母爱!
一碗豆脑下肚,我们的脸蛋一个个都红扑扑的,就像娘的一片庄稼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累了一天的娘终于笑了,她高兴地哼起歌来。 “豆脑脑儿,盐花花儿,养活咱家俊丫丫儿。俊丫丫儿,找婆家儿,过年给娘买茶叶儿……”娘还没唱完,那活泼俏皮的儿化音就把大家逗得咯咯笑了。
我们家一年四季卖豆腐,娘有吃不尽的苦。俗话说,“春风裂树皮”,每年春天娘的手和嘴唇就皴裂得厉害。我们都劝她别做豆腐了。娘不听,说:“春天青菜少,好卖着哩。”夏天更不好干,家家都有青菜吃,一包豆腐上午卖不完,下午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要。
有一年夏天,一包豆腐做好了,可巧,刚一出门就下起了大雨,娘急得直望天。雨停的时候,天擦黑了,娘挑着豆腐,趟着满地的泥水出去了……
直到掌灯的时候,娘还没回来。两个哥哥从山上赶下来和我们一起找,找遍了附近几个村子也没找到。后来,我们在南岭上找到了她:人一身泥水,挑子翻在地上,剩下的一块豆腐粘满了黄泥巴……
我们帮她整理好挑子往家走。一路上,谁都想哭,可都怕哭出来娘听着难受,眼泪只好在眼圈里打转转。天更黑了,路越来越难走,娘低声地哼起她的歌来。
“豆脑脑啊,盐花花啊,养活咱家俊丫丫啊。俊丫丫啊,找婆家啊,过年给娘买茶叶啊……”
看着她风中凌乱的头发,听着悲凉的歌声,我们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如今,娘老了,兄弟姊妹也都长大成人了,家里已多年不做豆腐了。想吃豆脑,小区附近有好几家卖。最好喝的是岱崮豆脑,有浓浓的醇香,偶尔喝上一碗,就会想起娘的歌谣和那个呱嗒呱嗒的老风箱来。
作者:张学爱 山东省蒙阴县常路镇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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