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强
崮文化网 每次看见烟云飘起,我就想起伊们面庞红黑,身体健硕的影子,那里驻扎着许多平实美丽的心灵。
那个暑假,我曾经习惯于在傍晚回家的途中,闲坐屋后的青石上观览这熟悉的景色,彼时夕阳已坠,半褪的山色中绿意暗涌,天高云舒、乌鹊疏懒,同归的五六山羊急急啃着最后一口青草。
就是这时候我又总看见这排整齐瓦房子的东头飘起晚烟,这白色的浓烟冒出来,涌上天空,愈变愈清,终于和天色混为一迹。这片准时的烟云的主人是我的堂嫂,堂嫂年近四十,嫁入门中想想也有十几个年头了,每日里只是勤于劳作、相夫教子、赡养老人,更兼帮衬求学在外的三哥,生活甚是不易,但不管地里的活怎样忙碌,这片下午的烟云却总在每天的此时升起来,从不因自己的堕懒而轻慢了它。我总以为一处烟云就是一家温和的象征,荷锄的归人,若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透过黑绿的树影看见那片屋瓦之上飘起乳白色接天的炊烟,一身的疲累应该也减了大半吧。如此看来,嫂子的这一片云烟,真的是居功至伟!
而在这片屋瓦之外,这样在向晚时点燃炊烟的人又不知道有多少。走在农村田间的小径之上,你总会不经意的就看见她们:红黑色的脸庞、朴素平实的衣服、蓬乱的因劳作而不曾来得及整理的头发,她或者背着酣睡的孩子,或者掮着收获的作物,或者引着同归的牲畜……你看不见她的清闲,也看不到她的疲倦,因为她有一个刻录着勤劳印记,又被赋予深刻内涵的名字:农妇。
鲁迅先生在写到身边的女性时,喜欢用“伊”字,这许是一个时代的习惯,而我却曾经一度把它当做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了:“尹”为治理之意,治国为官者多为“尹”,而那一代人把理事居家的农妇称“伊”,我每次读到这个字,就觉得那一个个书来自里心里的农妇形象变得更亲近更活泛了。
大红的喜字贴在门墙上,鞭炮唢呐的几日短暂喧嚣之后,初时小镜梳妆、田野里乱窜的大小嫚儿就不在了,代之而来的是拢起妇人头一心侍家的伊。这几日的热闹就完成了一个农妇一生最轰轰烈烈的过渡。农妇的婚事有时候与爱情无关,与浪漫无关,这种婚事只是把她从一个家庭推上另一个家庭,这里有相同的灶台相同的农活甚至同一的房屋陈设,唯一的不同就是她要扮演的角色,是她完成一个农妇伟大使命的开始。
农妇的生活不像他的男人,可以白天流汗,夜晚放荡,闲下来就歇斯底里喝酒游戏,可以为了生计远离家乡谋生于外,她们是一种生活的稳定剂,容不得一丝活跃。农妇白天和男人干着同样的农活,下午还要早早的回家点燃那象征温和的炊烟,还要喂禽畜,为孩子老人洗补衣服,农妇的日子通常是从早上天蒙蒙亮开始,到晚上昏黄的电灯下结束,总忙得手脚凌乱不得半点空闲。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里,她们挫掉了少女时代的细皮嫩肉和麻花辫子,挫掉了原来的羞涩腼腆,当然也挫掉了很多生活理想!她们开始用色彩黯淡的衣服代替原来的碎花裙子,用老练的双手替下一代农妇的孩子换着尿布,开始在难得空闲的雨天坐在门楼里边纳鞋底边谈论她们的男人、庄稼和孩子,生活像下午的云烟,慢慢的褪掉自己的色彩,混迹在天色里。有时候倔强的农妇忘不了她少女时的梦,就权把它放在儿女身上,待看到那梦想真的实现了,高兴之余却会感觉心里陡然空下来,也许是这平淡的生活已经磨平了她,又或者她本身就成了这放不下的生活里最重要的部分。
农妇付出了很多却极易满足,我们看见她的总是忙碌的影子从不曾有怨言。农妇有很多开心的时候,她们最惬意的事就是获得田里庄稼在风调雨顺的年份里的丰收,听到自己的男人傍晚时分的荷锄推门声,看到儿女在饭罢揩满嘴的饭菜油,听到别人说她干活齐整利索,夸她们家禽畜肥硕,看到孙子辈的孩子绕在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
农妇的生命像极了这下午的烟云,没有冲天的激情,没有华丽的色彩,只有长长延展浅浅的诉说,农妇从不会为自己的一生感到悲哀或后悔,在生命的终点她们会像烟云消逝天际一样,躺在生前耕耘的土地里,听着同村人谈论着:
曾经这样一个妇人,她有过这样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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