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无眠时,脑海里常现出一枝枝杏花,粉白花瓣,氤氲弥漫,覆盖在紫红的花萼之上,素素的,有如乡下的女子,在众多的柳绿花红之间,唯有它不争娇艳。谚语说“杏花开,桃花败。”可在北方的早春,本是山花烂漫时节,但它好像不懂遵行时令,一次次调皮而无情地,废弛季节颁发的条约,单等卸去厚重的冬装,人们薄衣单衫,轻盈若羽,美丽的杏花,这才面对春光姗姗怒放,接受蜜蜂的亲吻和蝴蝶的嬉戏,以及诗人的吟诗度曲。
记忆里的乡下农村,房前屋后,都种着一些杏树、桃树,甚至还有梨树。种果树的目的,也不完全为了摘取其果,而是为了观赏其花,图个满院芳菲,岁月繁华。在如雪杏花的带领下,春天的桃李,繁花绿叶,次第绽蕾,春意盎然,喘息之间,清香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显出乡村的宁静安谧。
村后半山腰上一片杏林,听老人们说已有三十多个年头了,每年春天花香将整个村庄笼罩。杏树结果成熟后,用竹竿轻轻敲打,金黄的杏子便会如雨滚落,引来附近的孩童争相捡拾。春来秋往,这片杏树已长得高大粗壮,黝黑的枝干透着沧桑。我曾双手环抱过一棵老杏树,树干在臂间满满的不留余地。
进入杏花林里,弯下一枝放于鼻端轻轻吸吮,便会察觉一缕清芬冉冉上升,略一品尝是杏仁的味道,微微泛苦。苦是杏树的本质,是花朵里透出的生命气息,献出的却是杏的甜蜜。它不像悬崖孤松那么坚韧奇观,却能够生长得满山遍野,对于瘠薄的水土不惧分毫,“无因留得玩,争忍折来抛”,所以,杏树一直安心于北方生长。
杏花的白和梨花有所不同,杏花粉嘟嘟的,花蕊上黏着点圆的花粉,据说,杏花所有的香气都来自于它的蕊心。无论是开着的杏花,还是花落之后的残枝,闻起来都会香郁无比。杏花也与桃花不同,一个是冷漠,一个是热烈,一个是素美,一个是簇锦。杏花花香短暂,却甘于寂寞,所以最容易被人错过。
我最喜欢的,是长时间地仰望着树上的杏花,单等一阵风袭来,张开手臂迎接杏花飞天的舞姿,分享它们绝美的逦歌。“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是谁在葬花之处感叹身世,吟出“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凉诗句?可是洁白的杏花,却在我面前飞离得那么坦然,那么不去迟疑,它让我心中生出的不是怜惜,而是对离枝花瓣的一份深深的感恩。
我看到一个很好的姐妹,手里握着满满一把黄土,将一片洁白葬进一堆小小的泥土。可我却觉得,那呼啦啦刮着的风早已带走了它那美丽的花魂,在宇宙的某个地方落脚,共同生长出一片茂密的杏林,风住尘香,浩渺天地与它们同存,再也不用转世轮回。可我分明又听见一个声音:没有付出的生命,还有什么理由让它开得稀世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