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作琴

    崮文化网 家里有一幅油画我特别喜欢，一直挂在客厅的显要位置，并且一挂就是十多年。它并非名人名家之作，乃是山东大学擅长油画的刘教授辛劳半月之成果。整幅画有40cm见方，一半湖水，一半岸堤。紧靠湖岸边的树阴下，两条小船静静的停泊在一起，故教授取名为《双舟》，寓意风雨同舟、同舟共济。

    喜欢这幅油画并钟爱它的原因，是除了它本身被赋予了美好的寓意外，更多是因为画家所描绘的湖岸景色，像极了我老家的那片湿地上的芦苇荡。你看，近景挺立着三颗苍劲繁茂的大树，树下绿草绵延青翠欲滴，一条黄黄的油砂小径，从绿草中间穿过，蜿蜒而去。那湿湿的柔软的小路，让人忍不住想赤着脚在上边走一走。每每伫立在画前静静的凝视，思绪便飘然远去，让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故里，回到了那片魂牵梦萦的芦苇荡。

    我出生在鲁中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小村人口不多，地却很广，而且土质各不相同。有肥沃的黄土良田，也有贫瘠的沙岭薄地；有可种花生、荞麦的丘陵干旱地，也有占地百亩的湿地芦苇荡。说起家乡的芦苇荡，那可是我们小村的一方宝地。村里人习惯称芦苇荡为“苇子地”。“苇子地”不仅生长着芦苇、芦荻、棉槐条以及不知名的其它草本植物，也生长着又高又粗的柳树、白杨树、刺槐等。芦苇、芦荻长得郁郁葱葱，密密实实，紧紧地靠在村旁，成了村里的一道自然风景和天然屏障。

    “苇子地”是村里孩子们的游乐场，也是乡亲们打野味、养家禽、喂牲畜的天然场地，还是村人搭棚苫屋所需材料的仓库，称得上是上天赐给家乡的一座宝库。每年春天来临，芦苇荡就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先是芦苇不惧料峭的春寒破土而出，一副冲天而上谁耐我何的气势。待窜到尺许，其它的芦荻、蒲公英、苦菜等野草野花才悄悄的苏醒，开始密密匝匝姗姗挤来。这时节的天气虽然还有些寒意，但也阻挡不了我们约上伙伴跨上篮子三五成群到“苇子地”里，找寻一簇一簇的野生绿豆芽，运气好得话能采半篮子。拿回家后洗净了炒着吃，味道鲜美可口，岂是今天的蔬菜可比。夏天来时，村里的小子们成群结队，如扫荡般进军“苇子地”掏鸟摸蛋。小姑娘们则以挖野菜割猪草为由，约上姐妹们到“苇子地”的空场纳凉偷懒。坐在厚实如毡的草地上，或是听着沸反盈天的知了叫，嚼着青青的甘草棒，拉着闲呱扯着闲谈；或是抓蟋蟀、逮蚂蚱、扑蝴蝶；或是来几场老鹰捉小鸡、丢手绢……野得疯狂，玩得恣意。不知不觉已是日薄西天，时候不早了，这才想起还要回家交差。于是手忙脚乱地采上半筐子野草，再自作聪明的在筐子底部支撑上几根木棍把筐填满糊弄大人。只是如此雕虫小技又怎能瞒得了大人，劈头盖脸挨顿数落是轻的，屁股上挨几鞋底也是常有的事。进入深秋，到了芦花漫天飞舞，蛐蛐、蝈蝈、拆拆洗洗（一种昆虫叫声）叫个不停的时节，地里庄稼也都收拾完毕，这时，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割芦苇分柴草。整个 “苇子地”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十天半月的辛劳换来家家小山一样的柴垛。

    就是这样一个春天芳草萋萋，夏日绿波万顷，秋季芦花摇曳的芦苇荡，如今已不复存在了。改革开放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村里的土地山场分的分，卖的卖，芦苇荡也被一片一片的分割给了每家每户。开始时大家还保持着原貌，没过几年，村民撅出芦苇根，种上了树。再后来，伐掉树木种上了蔬菜和粮食。穿村而过流淌在芦苇荡里的小河早已干涸。长满浮萍、水芹菜，蛙声一片的几汪水塘亦不见踪影，曾经一年四季都柔软湿润的“苇子地”变得干燥而坚硬，全没了往日的生机。

    像这样上百亩的芦苇荡，若搁现在会被当成宝贝一样搞开发，搞生态旅游观光。当然，没有的我们也可以造出一个来，只是，这人造的和天然却是大相径庭。记得前年夏季的一个午后，当夫君描述长满芦苇的县城湿地公园有多好，并提议带我观赏时，基于心底深处留存的对芦苇荡的美好记忆，便不假思索的欣然前往。坐上电动车，兴冲冲的飞奔而去。到地一看，原本充满期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细细的芦苇浸泡在深深的水里，病恹恹的无精打采。苇叶也不是正常的绿色，缺失了原始生命的张力和光泽，野生芦苇的风采荡然无存。惟有“苇碴碴”（芦苇荡中特有的一种鸟，“苇碴碴”是村民的俗称）的叫声依旧，似曾相识。

    每每呆呆地观赏着油画《双舟》，就如同回到了故里，双脚重新踩在芦苇荡旁边那湿湿的软软的岸堤上。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芦苇荡了，逝去了的东西终究是远去了，谁也无力让它逝而复还来。留给我的，除了无尽的追忆，还有一份空荡落寞，一丝淡淡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