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修
费县的朱田镇与平邑的地方镇相连,地方镇有不少崮,这朱田镇的崮更多,这两县交界处是崮密集的地域。
由吾崮位于朱田西南3公里处,南依圣山,北临由吾盆地,海拔366米,相传隋文帝时,有由吾道荣者隐居此地而得名——由吾崮。此崮悬崖垂直高100米,北面无人能攀,其他三面攀登也异常艰难,自古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达崮顶。
到朱田是县旅游局长尹纪生为我联络的。镇长孙永丽,原是大学地理系研究生毕业,曾在县旅游局工作,对我的考察十分支持,她要不是因为事多脱不开身,说是一定要带我上崮的,因为每个学过地理的人,对崮都怀有深深的感情。但为了我在镇内的行程顺利,镇委安排了镇人大副主任刘传玉陪同我去考察。
半个多小时的徒步,从山脚到了崮跟。这一段山路崎岖不平,沟渠纵横,上面长的尽是灌木,大多数是带刺的。长刺短刺,直刺弯刺,争着向我们冲。原来副主任在前头,因赤手空拳,对付不了那些针刺,我依仗手中长物,冲到了前面,及到达崮跟,干渴、疲倦和炎热一齐袭来。
到了真正的崮跟,却出现了一块平平坦坦的谷子地,长长的约一亩大小。这里是崮与山的分界,再行才是真正爬崮。传玉副主任向我提出就此下山,再走会更难。说的很对,因为他未经历过攀崮的巨大艰辛。而对我来说,这属一般,而且此处还有登崮的一线痕迹,我让他在谷子地等我,万不可走远,在大山里找人如大海捞针。特别是在崮上,圆溜溜的,没有任何方向感,也找不到一点标志物。几句话后,我扭身开始了独自的攀登。
为了不让副主任等的太久,我立即向着崮顶急奔。欲速则不达。我想快,但抱成团,结成堆的酸枣枝、荆条藤扯拉连带,交织缠绕,根本就不想让我上。起初,似乎还有人走过,越走,越进入了自然状态,连路的影子也找不到,只好硬闯。原来,我用的是一条新的坚硬的花椒木手杖,我曾把它带上柱子崮顶,放在山神小庙一侧,借给神仙用过。如今,我左右开弓,劈荆斩棘,为自己开出一条上山的路。因用力过猛,砸在了隐蔽的大石上。咔嚓一声,拐棍断为两截,手中一段变成了玩具。所依仗的手中开路利器受损,心中一下失去了一半底气。
只要有一线可能,我是一定要到达“凌绝顶”的,更何况当地镇上的人曾告诉我攀登由吾崮难度太大。这不仅未能把我留在山下,而且还给了更足的动力。我感觉自己有点像发疯,如果不发点疯,一人是上不了由吾崮的。如果有人要问我,你的手杖断了,最后是怎样上到了崮顶。我只能说自己是一路疯上去的。
由吾崮顶是一片原始和野性,没有丝毫人类的痕迹与气味,最起码今年没有人来过。顶部不是平坦的土地,而像一个球体的边缘,没有高大的树木和突出的屋基,这里是齐胸的灌木的世界,眼睛可看到球体的远处。我认为是最高的地方,只有两块单人床大小的石板,上面平滑无物,我在上面站了站,就算是又增加了一个崮顶的记录。
这是些人类犯忌讳的地方,存在着许多未知与变数。这些年,由于人类的活动加剧,大的蟒蛇少有下山,这些人类不及的地方正是它们的家园。万一有条大的傢伙从深深的洞窟里钻出来,也可致人于死地,越是莽原之地,越是虫蛇袭击人类的最佳地点,刚有了这样一丝之念,就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高处不胜寒。于是赶紧从崮顶撤退,而且刘传玉副主任还在崮下的谷子地等我。
是从北侧上的崮,而且尽力用半截拐棍为自己留下了记号。但下崮时,因着急与心慌,走了不远,原来的记号一一消失,眼前茫然一片。急不择路,可能我的方向感失误,感觉到了崮的东南角,近前是几十米的峭壁,吓了一大跳,于是顺着崮沿向北,再向西,那里远处有座山头作证,终于找到了离开时的那块谷子地,副主任站在一高坡处等我。
我独自登顶下顶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是我生命的历程中最艰难惊吓的遭遇之一。因正逢三伏天的大晌午,毒而狠的烈日下,无树木遮凉当荫,直晒无遮掩的头顶。就那么一段时间,牛饮四大瓶矿泉水,身体成了过滤器,从一个口里进,可是从全身向外流,皮带与登山鞋全渗透了水,而肚子里却渴的如一片干燥的大沙漠。
匆忙中带着惧怕,思维的转移,戈针的勾刺也减轻了痛疼,牛仔裤多处被扎破勾烂,露出了无数白线头,下山后就提前被迫“光荣退休了”。从大腿中部以下直到脚髁,未流血的红伤,包括红点点、红条条等,其中有的长达五厘米,共一百一十多处,一次受这么多外伤,还是第一次。十几天之后,右膝盖上方仍隐隐发疼,细看,原来一红点内还残留着一截黑色的短刺。我不敢向外展示,因怕别人害怕或生疑。对于自己,早已见惯不惊了。
从由吾崮上下来,我激烈的心跳好久才平静,而且也想了很多很多。在一般情况下,陪同人因故不能上顶,而且劝解自己最好也在崮跟留步时,也就应该客随主变,跟着打道回府了。如果是那样,我会留下很多很多遗憾。而我未停下,独自上了山顶。想起来,这里有点“艺高人胆大”的因素。我已登顶60余崮,有的比由吾崮更加艰难,也是由个人完成的。积累与基础是完成新的领域开拓的前提条件。若没有先前的那些经历,我绝无勇气脱离陪同者独自登顶。虽然在途中和崮顶产生过一些惧怕与惊慌,那是在陌生的特殊的环境里难免的。活到老学到老,活到老也要磨练到老,攀登由吾崮,就是在进入老年期间经受的一次磨练,一次洗礼。
当我与副主任回到平地时,再回首,猛然发现由吾崮并不是一座崮,而是由三座独立的、左右相隔一段距离的大崮组成的,每两座之间是深邃的山谷。我刚才所爬过的是中间的一座。走不远,三崮翕乎之间又合为一崮,似与我们逗乐。
由吾崮,您有三处崮身,另两座崮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作者为中国当代十大徐霞客之一,中国崮文化网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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