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涵
崮文化网 这是外公走的第七个春秋。
外公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儿。记忆里,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抽着烟,或是独自去后山,看一看他的那片茶园。茶园很大,但因为外公精心照料,茶叶翠绿翠绿的,长得招人喜欢。等天快晚了,他会再背捆柴火回来,给外婆烧饭用。 我的童年就是在外公外婆那儿度过的。
我总是坐在庭院里,穿着外婆缝的新夹袄,埋头糟塌院里的花草。日暮时分,彩霞披在肩上,木门吱呀一响,我就欢欢喜喜地跑去迎,尾巴似地跟在外公身后进屋,扒拉着他的背篓,在一堆枯枝杂草里翻找,看他有没有给我带漂亮的松果子。
外公最大的乐趣就是抽他那袋烟。可我却不喜欢。我总也想不明白,那烟呛得人想流眼泪,还弄得一屋子飘着白团,究竟有什么好抽的?于是一到外公抽烟,我便开始咳嗽,惊天动地的咳,外婆忙迈着小脚递我水喝。我才不要喝水,我要的是外公别再抽那烟。外公心里知道我的小算盘,也不拆穿,只沉默地抄起马扎出去院里抽。我还没来得及得意,抬头看见院里那缕孤孤单单飘着的白烟,登时后悔了,又死撑着不肯开口,让那缕白烟进屋来。
第二天早起,火炕烧得很旺, 腊月寒冬天,我竟叫热醒起来。我迷蒙着眼开里屋的门,外婆便迎头塞了个烤得外皮焦黑的香蕉来,连连说:“快吃快吃,烤很久了。”说罢,朝外公努努嘴,外公不理会,低着头拉风箱。风箱呼哧呼哧地拉,火炉越拉越旺,炉上还新放着两只香蕉。剥开丑丑的黑色外皮,露出白嫩嫩软乎乎的内里,香蕉烤得甜滋滋的,甜得人眯着眼睛笑。
那个时候,每天的晚霞都漂亮的要命,映得天空火红美丽,那时的黄昏似乎永不落幕。
外公走的那天,妈妈凌晨五点接到电话,电话里的人哽咽地叫着妈的乳名,叫妈快回去。我们匆忙换上衣服,一路上爸爸的车开得飞快,妈妈蜷缩在车里,一声不吭地看着前方。天早,公路上少人,显得空洞洞的,天也蒙蒙的。
到了外公家,进了屋,妈妈看见床上那个干瘪枯稿的老头,只一眼,便扭头冲出去。不多时,院里传出了压抑的低泣。我忍着泪,坐在床头,攥住那只耷拉在外面的手,轻声道:外公,我来看你了。外婆擦了擦他的汗,附耳低语几句,那双浑浊的老人眼吃力地张开,向我望来,我终于痛哭出声。 下午,外公就走了。
我呆站着,看着大人匆忙奔走,买葬衣纸钱;看着满座亲朋泣不成声;看着那个瘦弱的老头儿最后被放进那个大黑棺里,那阴冷漆黑的棺。我恍恍惚惚地想,烧纸钱的味道怎么比外公抽的烟还要呛人,呛得每个人都泪流满面。
那天傍晚,夕阳沉落,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天,黑了。
外公最后被葬在了茶园里。他晚年的心血都在茶园里,那时候茶叶明明长的很好,还等着外公收呢,可等新茶变旧茶,也再没等来收它的人。
那个沉默寡言的外公走了。外婆却一天天沉默寡言起来。外公不在,茶园就荒了,外婆家里换上了煤气灶,不用再辛苦拾柴了。就连那一袋旱烟,也被悄悄收到了柜子的最里层。
惊蛰已过,新茶才露新绿尖,邻家小儿采新芽,这是外公走的第七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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