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淑芳
崮文化网 买回几颗马铃薯,问儿子想怎样吃,他不加思索地应答:炸薯条。孩子钟爱的薯条,几经烹炸,全然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儿时,离老宅约摸一里地的沟滩上有三四分沙质地,是旧邻的自留地,母亲用半亩麦茬地换来,掺上黏土,种上各种时令蔬果。饭桌上的菜蔬,几乎都是那块菜地里长出来的。
祖父喜欢整日待在菜地里,刨地、整畦、播种、移苗、锄草、浇水、架秧……。祖父嫌弃祖母唠叨,菜地自是清净的去处。祖母怪责祖父闲散,总在菜地里躲懒。
芒种时节,金灿灿的麦穗儿随风舞动着,菜地里那几垄马铃薯也该收了。
收回家的马铃薯,祖母总要细细打量一番,些许马铃薯未能长成她希冀的样子,便嗔责祖父照看不周,有些还不及鸡蛋大小。祖父也不恼,悠悠地回祖母:小了正好,给三妮儿磨粉儿喝。
大一些的马铃薯被祖母悉心收到柳条筐里,为防止马铃薯出芽冒青头,筐上盖上一层新鲜的马铃薯秧,置在阴凉的地方储存起来。
那些玲珑可人的马铃薯也成了祖母手里的宝,以慰解我肚里的馋虫儿。
祖母把小巧的马铃薯捡上大半盆,淘洗干净,用竹筷子的棱儿逐个蹭去皮儿,粗切成块,用石碾压成泥,纱布滤了汁儿,加了葱姜和猪肉渣儿,拌成馅儿。祖母用老面发了面,包成饺子样的大包子,她说这样的包子褶子少,能盛馅儿。
念念不忘的,还是那淘澄出来的马铃薯粉儿。
滤下的马铃薯汁儿静置半晌,一层细白结实的粉儿便澄在盆底,滤去上面的清水,祖母拿来青花碗,铲上半勺粉儿,加了温温的水搅匀。灶上的水开得正欢,祖母提起焦黑的水壶,沸着的水急急地从壶嘴画着圆打着旋儿热腾腾的倒进碗里,稀稀的乳白色瞬间变成了粘稠的青灰色,满满的一碗。
趁祖母忙碌的间隙,深藏在柜子一角的玻璃瓶里偷偷掏出一块老红糖,藏在袖口,慌忙投进碗里,红糖缓缓浸入碗底,用筷子翻打搅拌,马铃薯的清香裹着红糖的甜腻萦在碗口,顺着碗沿轻轻吸溜一口,清爽细腻的粉儿,暖暖地滑进胸口,一股柔糯的甜香沁入心扉。
一碗美味下了肚,我自恃天衣无缝的小伎俩,还是被祖母识破了。她探下身子抬手拭着我的嘴角:你这个臭妮儿呀,真是个馋虫儿,糖吃多了,坏了牙,看你以后怎么吃好么(好吃的东西)。
祖母的皱纹却先拧成了花儿。
那时没有更好的储存方法,马铃薯收进家,要尽早吃完。于是,蒸的、煮的、煎的、炒的、灶膛里烧的,换着花样吃。只要能淘洗出粉儿来,祖母便唤我,看我满足地喝上一碗。
中学时,祖母病重,她见母亲淘洗切碎的马铃薯,便嘱咐母亲:澄下的粉儿别扔了,给三妮儿留着。 祖母故去,母亲把那只盘着青花的碗收了起来,那是祖母的陪嫁,只剩了一只。
马铃薯,在家乡称作“地蛋”。一声“地蛋”,是家乡人的耿直豪爽、勤劳朴实,是刻在骨头里不曾改变的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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