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美
瓜干好年景 一副锃亮的犁铧抺了油似的光亮,将土地里暗涌的春潮霍霍地翻出地面,开春的田野便涌动着从土里蹿出的喜悦。二老爷使劲地吸着久违了一冬的土香,浑身的肉疙瘩就又长出了一圈,手里的枣木犁把也越发的轻快了。回犁的时候,有爷们伸手递上一枝烟,二老爷一手提犁,另一只手顺手接了烟,却不抽,掖在耳朵上方,顾自就回了犁。一具耕牛不用二老爷吆喝, 就扛着膀子你拥我挤地拐过了地头,把杠绳拉得平整紧绷,将梭头牢牢地扣在肩胛骨上,抻着脖子,八只蹄子踏着整齐的步伐,锃亮的犁铧就翻出了油亮的土茬。二老爷稍稍斜了犁把,翻涌的黄土向一侧扣去,就在二老爷沿着垄沟走成一条直线的秧歌步里,那些休养了一冬的土地,就被二老爷扣出了条条龙脊似的土垄。二奶奶只需横着撅头稍稍荡平了垄面,卸了牛的二老爷,坐在地头,也磕净了鞋子里被踩成了泥饼的鲜土,单等一场春天的雨水,泡摊了泥饼上二老爷粗糙的足底纹,过暄的土垄也有了雨水浸后的适中暄软,压地瓜就成了活跃在田野里盎然的春日景色。
高了兴的二老爷,左右两肩各担了一副水桶,顺着垄沟绞着两条铁桶般的粗腿,一溜小跑起来,前后两对水桶你撞我碰地摇摆着,水从二老爷为防止洒水而丢在桶里的青绿枝叶下窜出来,二老爷不得不放碎了小跑的步子,但速度却是愈加的快了。四只水桶遥相呼应地拽着二老爷坚挺的腰身,那走成一溜直线的碎步就有了戏台上武旦的韵味。二奶奶慌忙收了一脸的痴迷,攥住钩担挂子帮二老爷将水桶放正在垄沟里,拿起了水瓢。这一趟就是四桶水,二奶奶就舍得往捻里浇,摁进捻里的瓜苗也就格外耐旱,二老爷家人多粪多,加上从不空栏的猪圈,垄沟里就撒下了更多的猪粪人粪。
锄过头遍草的土地,瓜苗已扎出了细白的根须,借着雨水的滋润,粪劲就提了起来,被根须呼呼地输进了秧叶,秧苗就哧哧地疯长起来,拖出长长的瓜秧,多余的养分就无理取闹地在瓜秧上横生出多余的根须,在垄沟里蛮横地钻进土里,争夺着供给地瓜的养分。二老爷就用他宽大的锄头耪进地皮,将这些“另起炉灶”的根须和那些渐已再生的杂草一同除了根,让瓜秧专心地供着主根的生长,以结出那些肥硕的地瓜。
秋风渐起,丝丝凉凉地钻进瓜垄,将一地的墨绿悄悄染黄,那一垄垄青龙似的瓜垄就显出了秋季成熟的暗喜,靠近根部的黄叶继尔腐烂凋落,瓜地渐渐露出了秧茎和地皮。土里的地瓜就如足月的婴儿将土垄撑开一道道裂纹,如孕妇肚腹上的妊娠纹,高傲地展示着呼之欲出的期待和欣喜。
割秧的小活,二老爷不屑去干,大多是二奶奶和孩子们生拉硬扯地弄到地头,二老爷就举起了他新近到大集上刚刚锻打过的板镢。高扬的手臂落下来,镢头深深地扎进土垄,就端出了一窝大大小小的地瓜,肥胖圆润的竟带着凸出的根脉,如月子里女人身上的物件,在瓜把和底根的断茬处冒出浓白的汁液,酷似鼓胀的乳房冒出了甘甜的乳汁,二奶奶便不去动它,而是选出纺锤样的地瓜,转着圈地在搓刀上去了皮,露出鹅黄的瓜肉,“康棱康棱”地生吃。甜脆的瓜肉收纳了土地的味道,阳光的味道,雨水的味道,甚至猪粪人粪残余的气息,和着收获的饱满喜悦,二奶奶和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二老爷舌下生津,但不吃,“噗”地一声,对着手掌用力喷出一口唾液,借着湿润攥紧了撅把,将撅头狠劲地扎进土里。二老爷在等待,等待地瓜变成瓜干,瓜干换成白酒……脑袋里萦绕的酒香,让二老爷的撅头更加虎虎生风起来。
日头偏西,经过去土、供堆的地瓜,己被二奶奶锋利的搓刀切成了片片或白或黃的瓜片,它们被孩子们颇为壮观地摆满了整个瓜地,单等秋风秋阳将瓜肉的水份抽走,或白或黄的瓜干都变成裏满了糖霜的白花花的瓜干,二老爷便把最小的孩子抱上他那把敦敦实实的木推车,在秋阳照射下的飒爽秋风里,喜气洋洋地来到了地头。
二奶奶蹲在地里,灵动的双手左右开弓,如鸡啄米似的捡拾着地上的瓜干,满把满把地扔进旁边的筐里,随着二奶奶不时挪动的蹲步和瓜干利利落落地落进筐里的脆响,一筐瓜干就满满地冒了尖儿。二老爷适时地递过一只空筐,提走冒尖的瓜干,连筐塞入麻袋,用筐系撑着麻袋口儿,将瓜干“哗啦哗啦”地颠进麻袋。二老爷不系麻袋口,麻袋站在车子上,白花花的瓜干望着天。二老爷不用车襻,车襻在车把上挽成一个疙瘩,一车瓜干对于二老爷来说如同空车,排在车上的两排瓜干,就在粘脚和瓦圈摩擦着的“吱呦吱呦”声里,一路欢叫着下了西岒,直奔秋意阑珊的村庄。
收起的瓜干在墙角越堆越多,为了不占地,二奶奶开始抽空在夜里“垒墙”,挑出片大的瓜干在堆边垒起来。微弱的灯光映红着二奶奶黑红的脸膛,收获后的满足和安宁让二奶奶疲惫的脸上透着喜悦的红光。深夜的油灯在二奶奶垒“墙”的轻微唆响里,无声地抽着一缕柔弱的青烟。不知何时,灯光渐暗,灯芯里燃出一粒透红的灯花,二奶奶的瓜干墙,扶摇直上。起夜的二老爷望着透红的灯花和没过二奶奶头顶的瓜干墙,不由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富有,突然,他奔向油灯,“呼”地一下吹灭了油灯的火焰……
瓜干饭食
墙角这堆宏伟的瓜干墙体,已经远远满足了一家人的吃食和猪圈里那二头半大猪到年底时的顺利出栏。
猪食好办些,只需到碾上将瓜干碾成粗粗的面粉,开水下锅和糠搅了,闷在炉子上至瓜干熟透,一锅猪食就只待喂猪了。往往炉内的余烬会使锅底的瓜干结成一层焦黄的锅巴,恰到好处的焦香和着熟透瓜干的甜香以及糠叶的菜香,会在院子里渐渐弥漫出一片诱人的味道。
二奶奶的一位远房表姐,有五个旺杆似的儿子,仿佛有着永远填不饱的肚子。一次,亲戚闷了一锅猪食就出了门,待回家喂猪时,一锅猪食连锅底的锅巴都没了影儿。原来,亲戚家的糠没了,就用新鲜的地瓜秧切碎代替了糠,五个儿子回家闻到清鲜香甜的一锅猪食,以为是母亲做好的饭食,一阵狼吞虎咽就抢了个精光。
二奶奶也烀瓜干,但要放了嫩黄的小米、酱红的红豆、老绿的绿豆、和红白的豇豆,再加剪了边的瓜干,早早在炉子上生火煮着,随着沸腾的开水,升腾的热气里渐已飘出瓜干曾被土地埋过的土香和曾被秋阳晒过的清爽,仿佛非要扯着二奶奶一同去回味秋收的田野里那些愉悦的时光。未等粥熟,二奶奶便拿碗盛了粥汤,把秋阳的味道和土香以及半熟的豆腥,在嗅觉牵动的美妙记忆里吮进口腔,滋养了迫不及待的相思和期盼之后,二奶奶才有足够的耐性去等候一锅粥熟的漫长熬煮。
暮色漫进二奶奶家的院子,一锅粥香便浸满了一院暮色。炸花的红豆,开花的绿豆,爆花的豇豆,皆已绽露白色的花瓣,熟透的瓜干也已有了透明的俊俏,一锅藏匿了米粒的瓜豆就那么安静地窝在深底的铁锅里,随着炉底闪烁的余烬,在咖色的粘稠粥汤里,慵懒地钻出迟缓的热泡。
一碗和着炉底柴香的瓜干粥,就着一碗白菜萝卜,抑或一碟咸菜,油灯下的一顿下午饭,就吃出了农家日落而息的本分和安逸。
最简单的吃法莫过于煮地瓜。刚刚化过雪的土地格外松软,二老爷用铁锨铲去覆在玉米秸秆上的黄土,移开秸秆,闭封的窨子就张开缄默了半冬的大嘴。二老爷不急,等窨子吐出了憋了半冬的怨气(如果有腐烂的地瓜,窨子里会产生甲烷,会使人窒息而亡),才双手撑着窨子口儿,探脚下到窨子里,拾出两筐存放完好的地瓜。二奶奶的铁锅刷了又刷,洗净的地瓜没在清水里,炉内的火生起来,用隔山打牛的功力沸腾了一锅清水,滚水又用它摄氏百度的热情和恒久的耐力,以柔克刚地软化着锅内的地瓜,当火把水熬尽,水也熬出了地瓜的糖份,以透明老红色的俊美模样粘稠地焦在锅底,焦糖的甜香漫出铁锅,二奶奶这才灭了火,让炉内的余烬持续着一锅甜香的缠绵和蔓延。
烫手的山芋并不棘手,一海碗红辣椒炖透的大白菜就着,就龇牙咧嘴地烫着舌头下了肚。有那几两白酒垫底,二老爷的额头就不畏严寒地冒出了热汗。
当然,供着孩子们节节拔高的主食不是粥,也不是煮得透化的地瓜,而是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从不间断的一盆一盆的煎饼。
一盏罩子灯蹲在磨顶上,将二奶奶的身影投在磨道旁的墙壁或天井里,有些诡异地划动着墙壁和地面。身子已经接近足月的二奶奶,不得不将磨棍托在臂弯里推磨,用一柄长把的勺子把泡透的瓜干碎儿不时地填进磨眼,就有细软的瓜干糊儿跟着磨盘“呜呜”的研磨声儿,从磨缝里长长短短地垂到了磨台上。不知转了多少圈儿,不知填了多少勺儿,磨台就渐渐挤满了绵柔的面糊儿,迟迟疑疑地要挤出磨台,二奶奶用勺子轻声蒯进筲筒,倒进铺在槐条筛子里的粗布包袱里,将包袱的四角折起,用石板压上,以压出多余的水份。
天不亮,二奶奶又起了床,她要将压过的面糊烙成一撂厚厚的煎饼。
鏊子四周蹿出的火舌,映亮寂静的乡村里一间还未亮透的饭屋。浓浓的柴烟聚集在二奶奶的头顶,默默地俯视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二奶奶的肚子已不允许她坐在低矮的木墩上。钻出鏊底的火舌暖暖地烤着跪在地上的二奶奶那突兀的腹部,二奶奶觉得胳膊比平日短了许多。
鏊子下的柴禾燃烧着,沿鏊底吐出红红的火舌。二奶奶双手抱起一团面糊放在鏊边上,湿润的面糊遭遇火热的鏊面,即刻发出“嗞嗞”的声响,二奶奶双手快速地没鏊边滚动着糊团并逐渐向鏊心收拢,于是一个圆便随二奶奶灵动的双手在鏊面上迅速呈现,当糊团最后滚至鏊心时,一个完完整整的圆就圆满地落完了最后一笔。接着,二奶奶马不停蹄地从鏊心抱起已瘦去一圈的糊团,“叭”地一声扔回红土泥盆里——盆内的糊团蒸腾着热气。而后,二奶奶用一根轻巧的竹片在鏊子上来回荡着,此时,二奶奶才觉得短去的胳膊借助竹片稍长了一些。少顷,一张平整的煎饼便沿鏊边翘起了薄脆的边缘,二奶奶双手顺势捏牢边缘,两胳膊向怀内一掫,一张薄薄的煎饼就利利落落的从鏊子上揭了下来,二奶奶顺手一扬,煎饼便服服帖帖地扒在了又大又圆的秫秸盖垫上。
二奶奶突然觉得心慌,心想大概是锇了,就用竹片从鏊子上荡下一垞糊糊瘤,蹭在盆沿上凉过,抽空塞进了嘴里,可心慌的感觉丝毫未减,也没嚼出平时的甜糯土香,就又觉得腰也开始没命地痛起来……
早起的二老爷一下停住了走向茅房的匆匆脚步,他惊讶地听到,饭屋里传出婴儿嘹亮的哭声。 瓜干那个酒 年成不好,从开春就有了征兆。本村的两个大男孩到村北的窖子里去拿地瓜种,掀了石板就下了窖子,却再没能自己上来,被人救上来后,只救活了一个,另一个的母亲每到黄昏就绕着村子哭喊着去寻自己的儿子。整个春天,村子都笼罩在一片唏嘘的哀叹里。二老爷的春耕也仿佛有了某种悲哀的意味,地头少了村邻的赞叹,二老爷多少有些打不起精神。
拉好的地瓜沟在田野里长时间地晾着,等不来一滴春雨。心急的二老爷就刨捻去压瓜苗,一大瓢水浇进,“吱溜”一声就没了影儿。压下的瓜苗也焉焉地矬在瓜垄上,虽经了几次雨水,却只是湿了地皮的雨点,勉强保住了苗儿。直到夏末,瓜秧也没能铺开,连草儿也没能长成片,二老爷的锄头几乎没了用场。
秋雨似乎为了弥补春雨的欠缺,于事无补地给过季的瓜秧浇灌出无用的根须和毫无意义的绿色。土豆似的几颗地瓜依然是二老爷最后的希望,所有秋收的行头依然拉到了地里,几片稀稀落落的瓜干懒懒散散地散在田野里,勉强支撑着秋天的颜面。
半夜里,屋外突然想起了“啪啪”的声音,二老爷一骨碌起了床,来不及穿衣,“唿”地拉开了门,疏落的雨点正沉重地砸在院子里,深秋的夜气猛地扑过来,二老爷倏地打了一个冷战,转身跑回床前,匆忙穿了衣服,又从墙上扯下蓑衣,边穿边大声吆喝着二奶奶起床。二奶奶慌乱地起身,并喊醒了几个熟睡的大孩子。
雨虽然不大,零星几点,可雨点子很大,用力地砸在脸上,冰凉的疼痛。二奶奶只戴了席角子(高粱篾编织的斗笠),腋下挟着一捆塑料布,就匆匆随着推了木推车的二老爷向暗夜里走去,几个孩子睡眼惺忪地挎着箢箕和筐,抖抖嗦嗦地不耐烦地嘟囔着,随着二奶奶向西沟奔去。雨点砸在孩子们披的塑料布上,发出清晰的“嘭嘭”声,夜气里弥漫着雨点砸起的土粉味儿,地皮已经淋湿,每走一步,脚上就会沾上一些被雨水打湿了的泥土,不一会儿的功夫,每个人的脚下都挂了一层厚厚的湿泥,像穿了一双厚底的泥鞋,牢牢地扒在鞋底,死缠烂打甩也甩不掉,众人只得使劲提了双腿如笨鸭子似的疾拽。终于赶到自家的地头,看到了那几片在暗夜里依然能显现出来的白色瓜干,不由分说,蹲下身子抢拾起来。
半干的瓜干经了雨,更容易烂掉,抢起的瓜干又因连绵的秋雨而烂成了瓜干糊子。二老爷的酒完全没了着落。
接近年关,二老爷终于忍无可忍,还是提了一兜少得可怜的瓜干,如同被野女人撩拨了的汉子向城里的酒厂奔去。进了城,由于歉收,往年酒厂门口那排队换酒的队伍没了影,二老爷很轻松地就进了酒厂,二老爷觉得手里提着的那点瓜干让自己有些汗颜。自是想起了往年换酒的情景。那时,酒厂的瓜干堆成了山,酒厂的人吆喝换酒的人:“往上倒!往上倒!”二老爷扛着一麻袋瓜干向“山”顶走去,脚下发出瓜干被踩碎的“咯啦咯啦”的声响。到达“山”顶,二老爷将一麻袋瓜干沿着“山”坡“哗啦啦”浇下来,心里有着如何的豪气?还有那盛酒的大桶更是让人侧目,二老爷想起那清冽的白酒在溜口(漏斗)里泛了花儿又打着漩儿地流到了大酒桶里时,禁不住喉头动了一下,竟不自觉地咽下了一口记忆里的酒香。
二老爷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那张薄薄的换酒单子,那1斤酒的数量,让二老爷的心像这个阴雨连绵的秋季一样粘稠着不爽,他烦燥地捏着单子,极不情愿地向酒柜走去。
突然,二老爷“咯噔”一下停住了脚步,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二老爷心慌意乱又血脉贲张。二老爷缩起脖子四下望了望,就慌慌张张走出了酒厂。
回来的路上,二老爷不敢抬头,总觉得四周的眼神都齐刷刷地向自己投来,他极力稳住零乱的步子,缓缓靠向那寥寥几人的打酒队伍,心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希望前面打酒的人慢一些再慢一些。年关的冬天里,那一纸单子,却被二老爷汗湿的大手攥得软塌塌的,就在二老爷几乎想要转身逃离的时候,他看到了酒柜里的营业员嘴唇轻微地翕动着,却传出来炸雷似的声音,“下一个!”二老爷脸上像火烧着了一般,颤抖着将单子递了过去,额头的汗水就冒了出来。柜员捋开软塌塌的单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奇奇怪怪的二老爷,就随手提起了那把最大的酒提子。眼看着酒从酒桶里冒了出来,在众人的唏嘘声里,二老爷更是慌了手脚.他开始求救似的语无伦次地向周围的人们借着酒桶。满脸疑惑的柜员再次捋开了那张皱巴巴的单子,于是,惊讶、顿悟、愤怒、揭穿骗局的自傲和被欺骗后的懊恼,一俱复杂地呈现在柜员的脸上。她把单子推给同伴,手指在单子上敲了敲,并咬着同伴的耳朵窃语了一句,而后,虎着脸对二老爷说:“你等等。”
二老爷等到第二天才被村支书保回了家,这一夜,二老爷是如何度过的,没有人知晓。回家的路上,堂哥支书狠狠地冲二老爷吼道:“你能!你灵头(聪明)!灵头怎么不把地瓜干子的斤量后头也加上个零?这下行了,我看鏊生还怎么娶得上个媳妇?!”
嗜酒如命的二老爷从此滴酒未沾,最小的儿子鏊生也果真没能娶得上个黄花大闺女,直到三十好几了,才娶了个回头(结过婚的女人)带了一个九岁的女儿过来,日子倒也过得滑快,但每每提及,二奶奶总是叹气:那地瓜干子怎么就变成了酒呢?二老爷不作声,一锅旱烟抽得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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