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维莲
崮文化网 联城镇虎头崖(叟崮)脚下,有一棵树名字叫一棵松。我上中学时,每周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时都会遇见它,并从它身边路过。
从家里返学校的路上,快要经过一棵松时是一个上坡。开头的一段土路,父亲骑自行车载着我,用力的吱吱呀呀蹬着,在路上走成一个S型,略微能减轻点我造成的负担。随着路越走坡陡,父亲弯着腰越用力,车速却越慢。渐渐的我能听到父亲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看见他脖颈里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我暗暗的替父亲咬牙使劲,但终于还是骑不动了。我就跟在父亲后面,帮着推着车子走。
父亲平日里少言寡语,我唯在他跟前收敛起疯丫头的模样,他问我一句我才敢答一句,从不敢嚣张和啰嗦。在那段上坡路上,因为实在漫长,每次多少还是能聊两句的。但好像不是关于学习的,我的记忆里家里不怎么关心我考了几分,所以高中以前没有感觉到过学习的压力,过年回家有一张奖状交差就万事大吉。话题差不多就是问我吃什么,钱够花吗之类的。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往心里去。我们一直聊到一棵松下,路开始变成下坡,又能开始骑行了,我就一路顺风坐着到学校。
有个周末,天降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天了还没有停止的样子,路上积雪已经没过了我的脚踝,自行车是骑不成了,父亲只好让母亲走路送我。
跟妈妈一块走就会多说不少的话,家常里短,八乡四邻,妈妈把她知道的各种事都会跟我唠一唠。我们从正午开始走,约莫走了两个小时到了一棵松下。母亲把包着煎饼的包袱从她的肩上取下来,双手给我背到肩上。然后指着前方一条小路对我说:妮,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学校,比走大路近一点,放心,妈在这里看着你走。我无可奈何,背起我一周的行囊,开始在漫天风雪里自己向着学校走去。因为是小山路,厚厚的大雪下面有时候会有暗藏的石头,我经常一脚踩上去人就歪下来。我那时只不过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看。开始的时候,一棵松很高大,树下妈妈的身影还能看的清,白茫茫的天地间,妈妈一个人立在那里,不停的跟我挥着手。看着看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脚下的路不能停,抹抹泪,我转身继续往前走,脚下的雪更厚了,踩上去咯吱作响。有的地方雪已经能淹没了我的膝盖。一个不提防,掩埋在雪里的一根枯树枝将我绊倒了,我连人带煎饼一头栽进雪里,再爬起来时脸上、手上、身上都沾满了冰冷的雪,像一个臃肿的雪人。回头再看妈妈,她离我已经太远,和一棵松一起,都成了一个静止的小小的黑点,我想妈妈也已经看不清我是走着还是趴着了。终于忍不住心里的酸楚,我独自在冰天雪地里,放声的嚎啕大哭起来。
三年的初中生涯,每周都从一棵松下来了又去了,近了又远了。天气好的时候父亲骑车载我,下雨下雪时,母亲就背着包袱送我,一直到家里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就开始了载着另外一个女同学一起上学的路。有了伙伴的上学路就欢乐了很多。我经常骑车时恶作剧,在经过一棵松的下坡路上,故意压上石子,让车子颠簸,吓得后面的同学惊叫着捶打我,我就乐得哈哈大笑。再后来,女同学也买了自行车,我俩经常飙车一样的骑在一棵松下的马路上。一路飞速的下坡,不停的按着车铃铛,追逐的笑声一直能响到学校。
三十年过去。我再开车经过一棵松路口时,是因为车窗太小、车速太快吧,我竟然经常忽略了它在或者不在。以前眼里的参天大树,现在已经不在我心上了,就像那年我在松树下看过的那封男同学的信,当时的脸红心热,渐渐的连信一起都已消散到不知哪里去了。曾经的欢声笑语或是泪水滂沱,都被岁月吹散在风中。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没有失语,妈妈会不会告诉我,那天,她其实看见了那个小小的我曾在雪里摔倒又爬起?或者,她其实也听到了那个孤单的我曾在漫天风雪里一次次的喊着妈妈?!
时过境迁,过去的依然过去了,过不去的,就放在心里,成为一棵松,久久的立着,让自己慢慢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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