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岩
崮文化网 乡愁是刻在心底的烙印,童年是我们永远都不能回去的隐痛。大浪淘沙的时光带走了苦难,留给我们的是记忆的瑰宝。碾,乡村生活最重要的记忆,历历在目。随着科技的发展,它没有多大的用处了,碾,已经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它活成了一个信念。一座村子,怎么能没有一盘碾呢?没有碾,这还是村子吗?村子里的几盘碾,都挪了地方,我们八队的碾挪到了村头一小片空地上,并且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供品、烧纸、红绸 ,阵势不亚于某某企业开业庆典,只是礼仪小姐由本村大娘们担任,颜值略逊一筹。热闹过后,依然改变不了它寂寥的命运。
碾,座落在我们的胡同口,旁边是镇上在我们村建的氨水池。从我记事起就在的氨水池是我们村很豪华的钢筋水泥建筑,由于建在一处坡地上,从西面看是平地,从东面则是一面墙,墙上画着红五星,还有标语,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辨认不出了,估计是文革时期的。顶上是水泥磨平的地面,左右各有一个漏斗状的开口,底部是像茶杯一样大小的孔,透过这个孔,看到里面黑咕隆咚的,有一股氨水味。不过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使用,应该是早已经废弃的或者是被遗忘的。
这是一处好场所,八十年代,哪里能找到一块水泥地呢。八九平方米的地方成了晒粮的好地方,几乎天天都有捞好准备磨面的麦子摊晒在这里,白天晒粮,晚上挟张草席躺着乘凉。两边一尺见方的斜坡和现在的滑梯作用一致,那时候我们的裤子屁股上都是打补丁的,全都是在这里磨破的。打麦的时候,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叫“跳麦秸垛”,站在水池边沿,往下面垛的高高的麦秸上跳,那起势,这么说吧,如果下面是水,我们那一群人绝对是跳水世界冠军,跳下去后,顾不得摘下头上的麦草就赶紧再溜下去,不然再下来的人就会砸你身上。农村的孩子像野草一样生长,没有一丝娇气。磕了碰了疼得龇牙咧嘴也不会去告家长告老师。 扯远了,碾,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的名词。看到有人端着簸箕,我们都是这样打招呼的问“你压碾哩”,答“知不道碾忙不”,“嗯,你可能得等一霎”。长期以来,我们自发的形成了规则,如果你来了,碾上有人在用,那么你只能等,这叫“等碾”,后面又来了人,在这排队这叫“挨碾”,有特别急的端着一小瓢花生米豆子来了,家里菜下锅了,等着加豆面炒成豆沫,或者熬成菜粥,一般会和颜悦色的和碾上的人协商,那人就把正在碾压的粮,用专门扫碾的短把扫帚轮到边沿,让来人先用,这叫“让碾”,来人的行为叫“争碾”。
碾盘上有一根粗木碾杆,推的人用腰腹推动,左手持扫帚在转动的过程中翻动粮食,以便能碾的均匀。扫碾是 极具技巧性的,技术高的碾压出粉沫粗细均匀,而技术低的如我这般,就是有粗有细,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笨重的碾磙子推起来十分吃力,架子的另一端也可以插一根细磨棍,两个人的力量总是会大一些的。从记事起,我就跟着姐姐一起去压碾,压的最多的就是玉米和地瓜干。我们的主食是玉米煎饼,玉米压成粗面,一半煮熟,一半泡透,掺在一起,挑到机器磨坊里磨成糊再摊成薄薄的煎饼,摊一次我们能吃半个月。地瓜干压成粉,熬成猪食。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大锅,一边按着风箱,每天傍晚都会听到“咕咕达”拉风箱的声音,水开了,倒上地瓜面用力的搅拌,均匀了再倒入大部分的地瓜叶糠,继续搅拌。放凉了,圈里的猪早饿的吱吱叫着用长长的嘴巴拱猪栏门了。用特制的大铁勺刮出来熬好的食,倒进铁桶,提进猪栏倒进石头挖的猪食槽子,看着猪们“呱唧呱唧”的大口吃,一头猪养一年,到年底才出栏。 一进腊月,碾就开始格外的忙碌,从天刚蒙蒙亮一直“吱悠”到深夜,给谷子脱壳是最费力的,一圈一圈的往外屯,还有压小米面,一遍遍的用箩筛,一般看到有人在从事这两项工作,你就直接回家或者换地方就行了。也有带着孩子来的,孩子哭闹的紧了,当妈的拎起来坐放在碾杆上一手揽住孩子的腰接着往前推,孩子随着转圈兴奋地破涕为笑。 一年到头,除了雨雪天,碾,只能休息三天。大年初一、初二,还有清明节是不能用的。年三十下午,就有人来给碾贴上了大红的“福”字,还系上红布条,碾和我们一起过年了。清明节,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插上了松枝柳条,碾也一样。家乡还有一个风俗,男人不上碾。除了没有女人和家里女人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的,我爷爷就是极少压碾男人中的一个,他疼我奶奶 ,同时他也成了男人们鄙夷,女人们羡慕的对象。
碾,是村子里各种消息散布的基地。婶子大娘们在等碾的过程中纳着鞋垫聊着天,谁家的儿子娶了谁家的闺女,谁家的鸡跑到了谁家的院被宰了吃了,谁家的媳妇不孝顺打骂公婆 ,新娶进的媳妇要想快一些融入这个村子,去压几回粮食就都认识你了,并且博得一个“能干”的好名声。那些热热闹闹,活灵活现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眨眼间就不见了。好在,村民们又找到了新的乐趣,看,广场舞跳起来了,“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留下了万紫千红一片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