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修

    崮文化网 十年前的那个春天，祖国北方的桃花开始绽放。一份"2007山东蒙阴岱崮桃花笔会"的邀请函飞落岭南广州。我虽几次到过临沂，但从未进入沂蒙山腹地。

    乘火车到了鲁西南的兖州，天色已晚，就近找旅店下榻。次日晨，赶乘早班大巴，经曲阜、泗水、平邑和蒙阴四市、县，下午到达紧依在大山怀抱里的小镇岱崮。我感到这里似乎被外界遗忘，一条窄窄的小街，行人稀少，没几间像样的房舍，旅馆的房间里，摆着四张小床，夜起方便还要走很远的路。

    大自然的美却难以阻挡，春天的脚步悄悄进山了。一夜春风吹沂蒙，千树万树桃花开。山山岭岭、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全是桃花，如彩云笼罩山坡，似红霞粉饰大地，革命的艰苦的朴素的沂蒙山，俨然变成了姹紫嫣红的花果山。

    十年前，作者本是到沂蒙山区参加桃花笔会的，却与当地的石头崮结下一段不解缘。与会的九十多位代表，和谐地融入了这无边的桃花海洋。特别是来自白山黑水、贺兰山下及长城内外的朋友们，他们的春天还没到来，更是尽情放纵，三三两两"云深不知处"了。
    沂蒙桃花是会议的招牌，代表们是为桃花而来，但我移情别恋，离开人群，独立高处，我眼前闪现的再也不是桃花，而是从红云里冒出来的一块块巨石，那一座座崮。

    正当我的思绪恍惚之际，突然想起陈毅元帅当年转战沂蒙时，面对随处可见的奇崮险隘，诗兴大发，挥笔写下了《如梦令·临沂蒙阴道中》:"临沂蒙阴新泰，路转峰回石怪，一片好风光，七十二崮堪爱。"1947年，是山东战场上解放军最艰苦的一年，老帅在生死搏斗和辗转迁移之空隙，带领千军万马与国民党军队生死较量中，不忘为沂蒙72崮留下美妙词句，可见石崮在老帅心目中的位置。

    陈老帅说沂蒙石怪，到底怪在哪里呢?72崮堪爱，它们又堪爱在何处?
    眨眼间，我的思绪又沿着自己留在地球上的脚印走了回去，那里是狭长高耸的安第斯山，那里是遍布火成岩和变质岩的落基山，那里是云海起伏的阿尔卑斯山，那里是长年银光闪烁的乞力马扎罗山……走遍世界各地，但从未见过这种堪爱而又怪异的崮。

    在作者眼中，堪爱又怪异的崮。说不清思绪是遗憾还是兴奋。

    伫立高地，灵魂从异地他乡又回到了脚下。我们为了作诗进了沂蒙山。人类会作诗，大自然既然能创造人类，怎么就不能创作诗句呢?你看，那带小尾巴的小崮就是自然界长诗的逗号，又大又圆的大崮是句号，那长长一溜的长城岭是破折号，如直刺青天的锥子崮和形似感叹号的柱子崮……

    典型的移情别恋。那满山桃花对我失去了魅力，我爱上了被人们既亲近又疏远的崮群。

    到底何为崮?按当地百姓的说法就是:山之尖为峰，山之圆为峦，山之平为崮。俗话说熟悉的地方无风景，难怪当地人对崮没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就是从这个下午，我离开团队，请来了县里文化馆张馆长，早出晚归，另辟蹊径，一连三天，我们爬上了大崮、卧龙崮、龙须崮、奶头崮和司马寨这五座名崮。蒙阴县野店镇内有一对相隔不远的奶头崮。当地人流传着这样三句口头禅:男人见了笑哈哈，女人见了羞答答，孩子见了喊妈妈。张馆长领着我爬过其中一座，那惟妙惟肖的生动形象，令我忍不住放声大笑!三天，我们在行走中议论，在攀爬时交流，点点滴滴，似乎装满了一脑子崮，甚至觉得自己的头颅也变成一座"人头崮"。

    蒙阴县的奶头崮流传着这样三句口头禅:男人见了笑哈哈，女人见了羞答答，孩子见了喊妈妈。

    就在我困惑之时，猛然想起了贾平凹，想起了他写的那篇散文《丑石》。有一年，陕西好友晓雷和李天芳在西安请我吃羊肉泡馍，平凹应邀在列。席间，我问平凹:"你那篇《丑石》，都上了小学课本，文章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

    他就坐我右首，放下筷子，因他不愿看着人说话，所以低着头对我说:"是真的，是真的。那真是块外形奇丑的丑石，不圆不方，无棱无角，既不能砌墙，也不能洗衣，大人小孩都骂它是丑石，它真是块丑得不能再丑的丑石了。一天，一位天文学家经过我家门口，一眼就看出它是上天之物，是遗落在我家门口的大陨石，于是很快就被运进了北京地质博物馆，从此身价倍增。"

    非常遗憾的是，我既不是地质学家，也不是天文学家，难道这巍峨奇异的蒙阴崮群就没有平凹门前那块丑石的命运吗?

    四天后，诗歌笔会结束了。当地政府给我这位另类开了小灶，让我在几百人面前讲了半小时"崮文化"。至今清楚地记得，我的最后一段是:"若从人们对外界欣赏的角度讲，什么是美?差异就是美，距离就是美，奇特就是美。沂蒙山中的这72崮，地处大山腹地，自然与外界有了距离。不偏不倚，个个凸立山顶，这就是差异。国内国外并无同类的面孔，这就是奇特。这三者具备了，就是一种大美。"

    是年8月，当地政府先后从北京等地请来了数位高人大腕，这些行内专家经过研究、鉴定和论证，给予这些石头崮正式名分:山东岱崮地貌，被誉为广西桂林喀斯特地貌、湖南张家界地貌、河北嶂石岩地貌和广东丹霞地貌之后的中国第五大造型地貌。

    崮的成因，主要是古生代寒武纪石灰岩经过了强烈的地壳切割和抬升运动，后经侵蚀、融蚀、风化、重力崩塌等多种外力作用，形成了外壳为圆形、顶部平展、周围峭壁如削的崮。这是一种世界上罕见的地貌类型。正因为罕见，长期不为人知，所以岱崮地貌才能安闲而寂寥地一觉就是千年万年!
    崮群是一个世界，是一种地质衍变过程造就出来的景致，她还蕴藏着沂蒙地区的历史、文化、风俗人情，既然被唤醒了，就值得我们好好去发掘。

    (本文首发于2017年10月5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