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小风

    崮文化网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轻柔欢快的乐符涓涓细流般润泽至心田，空灵深情地吟唱飘入云端。随着一首彭麻麻早期的歌儿“沂蒙山小调”，不知不觉将人带回梦里崮乡。

    八百里悠悠沂蒙，这里是一片红色沃土。孟良崮战役、南北岱崮保卫战、大崮战役等均发生在这里，享誉全国的英勇岱崮连也出自沂蒙山。沂蒙境内有72崮，我的家乡就有36崮之多。因崮群密集，这里也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第五大地貌——岱崮地貌，同时也被称为“崮乡”。而我的家，就坐落在崮乡深处，一个偏远僻静的小山村。

    我的家，有巍峨雄伟的龙须崮，崮上有扬起鞭儿赶着羊群、皮肤黝黑的邻家大伯；有红瓦石墙、绿树如茵的村庄，墙根下躲着晒太阳的猫儿狗儿依偎着闲来拉呱的大娘；有潺潺流淌的小河，河里孩童嬉戏，河边坐着浣洗衣裳的小媳妇儿、姑娘；有我慈爱的父母、淳朴的乡亲，还有我深藏心底的秘密，青梅竹马的少年郎。

    每逢过节，是我们这些离家游子最兴奋的日子。中秋、十一双节，一大早收到发小的讯息，问“回家没，给你捎来红酒”！回：中秋到，给你留一瓶桃花醉！大家最盼望的是我们都能回来，哪怕只是一起站着说说话，一边看着乡亲们大锅灶前炖着全羊汤，一边流哈喇子细数着地面上摆了多少各式各样的锅盆儿。儿时的这份情谊，早已超乎男女，我们是一座山哺育、一条河滋养、吃过一个母亲奶水长大的孩子。

    车子行驶在家乡的泊油路上，沿着缓缓流淌的小河一路前行，车载音乐播放着那首熟悉的“沂蒙山小调”。缓缓地，车停了，歌声戛然而止，思绪猛然断了片儿。抬眼观望，一座绵长如巨龙胡须般的山崮，挡住了远处的天空。在突兀如戴帽的崮顶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柏树，远远望去，像英雄岱崮连还未归去，战士们身形矫健、持枪操戈晨起练兵。沿着崮的脊梁向下延伸800米，崮下的村庄便是我们的家。炊烟袅袅，飘出庭院、越过树梢散向云间，“回家吃饭哟......”耳边，又仿佛传来妈妈的召唤！

    推开院门，妈妈早已迎了出来。看到她步履轻盈、肤色红润的样子，心里好生宽慰。

    我们家是从爷爷辈儿上搬到龙须崮下来的。坐北朝南，背倚青山，一处四四方方的庭院。房舍还是一色的沂蒙山建筑特色，石屋、石墙，红瓦房，用石头垒砌的院墙。院内有三间主房，两间侧房，外加两间东西厢房。爷爷是一名共产党员，老民兵，曾在抗日战争时期给驻扎在崮顶的八路军战士送水送饭，经历过许多苦难的日子。他去世后，把这处庭院给了父亲，我们也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长大之后有了自己的小家。

    由于妈妈身体不好，父亲手艺一般，杀鸡宰鱼、烹炸煮蒸之类的活儿自然交给了我、我家先生和飞哥。

    说起杀鸡，又勾起许多儿时记忆。我们这里逢年过节，父母总会杀几只鸡来给我们解馋。也不能说父亲笨，但是那该说啥呢？每次杀鸡的时候，我必定要和飞哥扛着棍子守在旁边。因为老爸十次有九次是会把鸡杀活了的，看着大公鸡东歪西倒还跑的挺快，是我和飞哥大展拳脚的时刻，我们拿着棍子围着院墙那个好追呀，等到追上了，收拾好下锅，肯定是得多吃一碗肉才能补上那些耗费的体力的。我们家乡有句俗语：“老妈妈三件宝，闺女、外甥、老母鸡”。妈妈最爱养鸡，也是因为她养育了一群属黄鼠狼的儿女孙小吧？妈妈对孩子的爱，从来都是最能体现在吃上面的。妈妈从前一个晚上就提前把一只大公鸡预备下了，我家那位虽是个拿笔杆子的手，杀鸡的手艺确实非同一般。只要小刀子轻轻一抹，保准让它刹那间蹬了腿儿。木柴小鸡炖蘑菇是我的拿手菜，自然是要交给我的。把剁好的鸡块在滚水里焯一下，捞出来沥干水分，锅里放新打出的花生油热锅到八九成，倒入鸡块，放入花椒、姜片翻炒，炒制外皮稍微焦黄，加两倍水煮开锅，加入葱段、提前洗净的松菇、泡松菇的水，慢炖两个小时。一锅冒着浓浓松菇肉香的蘑菇鸡就算做好了。大汤碗盛出，上桌儿，一圈黄鼠狼早已经垂涎三尺。看一眼厨房里忙碌的飞哥，哟，清蒸鲈鱼也出锅了！不错，蛮鲜美的味道。小菜都炒好了，就等那只120多斤的硬菜红山羊啦！拉起小侄女肉呼呼的小手，一溜烟来到了村口的大青石坡上。
    我们小村子的青石坡，历来是逢年过节大烀全羊的地方。老乡们利用地势，用大青石块垒砌两个灶台，从家里背来专门炖羊汤的大口锅，背来木柴，这儿便是过节最热闹的地方了。在中秋节的前一个晚上，老爸就约同邻居十几家，商量着买了邻居表哥家两只红山羊。中秋节的清晨，叔叔大爷、大哥大姐、七大姨八大姑的邻居就开始一起忙碌了。村里专门的屠夫负责宰羊，我老爸负责剔肉，其他人有剁骨头的、洗山羊肠胃的、刮羊头毛发的、也有烧火添柴的、跑腿前前后后张罗拿各种工具的，真是忙的不亦乐乎。那种热闹场面，是不是和大锅饭时期有点相似？

    在炖羊汤的过程中，肯定会用不少的木柴、葱姜大料等，老乡们从不计较用谁家的，谁家带来了什么，谁家没带。他们谁离家近，谁家方便就自觉地取来。两只羊，200多斤，两口锅，一两百斤肉加汤，是要用花椒、姜葱等很多大料的。邻居大娘一点都不吝啬，从自家地里拔了来一大捆大葱、隔壁二妗子拿来自家种的生姜、嫂子拎来今年新摘了晒干的花椒皮子、大叔从桃园边抗来一大捆桃树枝，熬汤用的几乎就都备齐了

    我们过去的时候，老乡们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和我打招呼。看到一张张熟悉的、热情的脸庞，让人看得心里暖融融的。我也不失礼仪地叔叔大娘、大伯大婶地喊着他们，顿时觉得这才是有人情味的生活。虽然离老家只有百公里路程，可还是因为平时工作忙回家的次数不多的。就算每月回来一两次，邻居各家都忙，也是很难碰到一面。过来时，正巧邻居大娘正在帮着端水洗肉。大娘热辣辣的目光不停地往我脸上瞧，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一边帮大娘拿水，一边和她聊起了两位哥哥可曾回来。

    大娘家离我家很近，小时候他家就是我的饭店和娱乐场。放了学就赖在他家玩儿，饿了就自己去小木箱子里拿煎饼吃，完全把大娘家当成了自己家。记得大娘烙的煎饼格外好吃，又软又薄，还满口苞米的香味。大娘没有女儿，出于对我的喜爱，素来对我很好。不管我怎么打了哥哥，甚至抓伤了二哥哥的脸颊，至今还一道深深的疤痕，大娘都从没埋怨过我，还依然那么疼爱我，任凭我在她家吃喝任性。随着年纪增长，哥哥们成了大小伙儿，我也女大十八变，慢慢地就变得矜持了，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也不会天天往她家跑了。后来哥哥们分别考了大学离开了家乡，我也离开了家，去了一座海滨城市。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娘的眼神中依然写满了浓浓的爱意。

    老乡们手脚麻利，很快，整整两只大肥羊就都下锅了。青石上穿梭忙碌的老乡们、石头炉灶中熊熊燃烧的柴火、锅内滚热的羊汤吐着白色的泡泡......这场景把山区农家过节的气氛烘托得格外浓烈。邻居家二舅掰断一根香椿木冲刷干净，不时在汤锅内搅动肉块，防止因为炉火太旺炖煮不够均匀。看着二舅两手一上一下攥着棍子，划桨般用力搅着满锅肉香，我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给他看时，他笑了，我们都忍不住笑了。看这幅照片，看这热闹的阵仗，好有一副水泊梁山的味道！有位时尚二叔还知道微博，看我拍照，他说“闺女，你好好拍拍发了围脖上去，馋馋大城市的人，让他们看看咱农村现在也不孬”！

    我噗嗤又笑了，我说俺叔呀，你懂得还不少，还知道围脖！正聊得开心，发小的妈妈拎着一个塑料袋，提着两只小鸡过来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能这么叫了。因为她喊我老爸表叔、我妈妈又喊她表嫂，而我和他儿子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同班同学。实在不知道该论我爸发小喊我表姑呢，还是该如何称呼。所以，很多情况下，我们就含糊过去，也具体不称呼什么。

    发小因工作特殊，越是假期越忙碌，好不容易借感冒输液的机会，夜间回来一趟，天麻麻亮就回去了。发小的妹妹做生意相对自由，带着孩子住到娘家了。听说我们都回来了，非常难得见面，免不了会互相串个门儿，一起聚聚聊聊天儿。妹妹的孩子也不大，刚进我们家门就被妈妈养的小鸡迷住了。围着小鸡笼子转圈儿，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着“太可爱了，太可爱了”！把孩子喜欢的，妹妹已经走了他还不肯跟着回去，依然在我们家逗小鸡玩儿。看到孩子喜欢，我忍不住心软了，商量妈妈“让孩子带着两只养着玩儿吧？让他姥姥养，到时候还给你就是了”！那可是妈妈的宝贝呀，妈妈犹豫着忍痛割爱“就怕养不活啊”。于是我找了个塑料袋，让孩子自己抓了两只喜欢的颜色，兴高采烈的一路把玩儿着，一路回姥姥家了。我想，这次姥姥自个提溜回来，想必是怕孩子把玩死了可惜了，特意说服了送回来的。知道妈妈不舍，我也就没说什么，由她老人家又去还给了妈妈。

    说着笑着忙碌着，三四个小时过去了，锅里的全羊汤也炖好了。看着锅内浓浓的汤汁、剁成小块的羊肉、闻着四周飘散的肉香，老乡们个个喉头蠕动，偷偷咽下口水。分肉分汤的过程也是非常热闹的。乡亲们把刷干净的大锅、铁盆等等器皿早早地就拿来摆放着。按照自家人口的多少，有随一个份儿的，有半份儿的，两份儿的，我们家要了一份半。分肉是由比较年轻的，由体育老师教过数学比较好的几位大哥来负责的。他们从汤锅中把肉捞出来，上称称过之后，再除去多少个份儿，得出每份的斤两。（嗯，我的数学肯定不是体育老师教的，描述的应该没有问题。）分好了肉，然后用个大勺子，根据肉的多少大约着分分汤。分好了之后，各自端回家享受美食了。至于谁家汤汁多点少点，都没有计较的。

    吃羊肉是少不了香菜的，对不喜香菜的朋友也就另说了。知道妈妈身体好了之后，把小菜园管理的井井有条，我忍不住亲自去看看，顺便弄些香菜来点缀羊汤。沿着一条山楂树林，来到一处石头围墙小菜园，园内青青绿绿一片，煞是养眼。妈妈依次种了萝卜、白菜、芹菜、韭菜、香菜、茄子等等各种蔬菜。看到又红又大的脆萝卜，也不顾弄脏了脚上的鞋子了，一股脑拔了七八个大萝卜，准备和飞哥分。萝卜具有清肺的功效，是非常健康的蔬菜，更别说是土家肥不打农药的有机萝卜了。带回家可以炒萝卜条、炖萝卜肉、还可以做萝卜干。市场上买过香菜，家里先生说，买的这种香菜也只能叫“芫荽”，这么高，粗壮，没有一点儿清香味。他说的没错，自家的小香菜又细又嫩，叶子不是那种黑绿，是淡淡的略带牙黄的绿，轻轻捏出一颗，株株相连，扯断处清香扑鼻，忍不住深吸气享受那种洗肺的感觉。嗯，这丫头对吃还是非常执着的，看到妈妈满园里的有机蔬菜，想收手都不能呀。拔了萝卜拔香菜、就连大葱也没放过，抱不过来还喊来了侄女小帮手。我们把一堆菜放在园外的大石头上，拍了拍泥土，去除枯叶，用黄草绑好成捆儿，直接就入了后备箱了。

    家里还等我的香菜入席，不能再墨迹，拎着一小把香菜就回去了。把香菜洗干净，切断，放在羊肉汤里，肉香加青菜的清香，着实吊人胃口。夹一口精肉，劲道中透着浓香；来一块羊脸，满嘴的胶原蛋白；喝一口羊汤，浓滑中带着清香。撕下一块沂蒙山的大煎饼，往汤里沾一下送进嘴里，灌汤煎饼的香气回味无穷，刺激着满口的味蕾。由于天生的小饭量儿，再好的东西也还是吃不多的。我和妈妈吃了有大半碗就感觉很饱了。这几位爷们可了不得，老爸吃了两碗、飞哥吃了两碗还去找羊蹄子啃，我家那位也是满满一大碗还不行，自己又去盛了一碗。孩子们也分别吃了有半碗，就摸着肚皮喊饱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便各自搜罗想带的东西。回来，自然是各种吃的喝的用的大包大包往家拎的，以至老爸眉开眼笑，看着满地上堆积小山儿似的东西，说自己半年都吃喝不完。但是走的时候，我们也毫不含糊。什么花生啦、小米、核桃、栗子、枣，甚至连邻居嫂子家的丝瓜架也惦记着。一阵儿收拾，土匪扫荡般拿一圈儿，车里塞得满满的，我们也该各回各窝了。

    夜幕已垂，喧闹升腾的小山村一下子恢复了宁静。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各种鸣笛和光亮，只有远处的犬吠声、近处的虫鸣声妆点着村子的静谧。车子行驶在返程的路上，微眯着双眼稍有倦意，回想一天的热闹场景，笑意爬上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