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香

    崮文化网 吃过晚饭，我和女儿到楼下散步。一阵凉风吹来，几片柿叶打着旋飘落下来，我用手掌接住一片橙红的柿叶。抬起头来，只见树上的小灯笼更红了，在霞光里摇曳多彩。这小柿树让我想起老家院子里的那棵低矮的老树。此时，它一定也是小红灯笼高高挂满枝头了吧？

　　正想着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了，我一看是母亲打来的，赶紧按下接听键。“妈，你吃饭了没？”我对着听筒大声问。母亲年老了，耳聋眼花，声音小了听不见。 “闺女，你吃了没？上班累不累？我刚吃了饭，觉得天渐冷了，提醒你和小宝贝注意保暖呀！还有，周末的时候，回家拿条新棉被吧！”她只顾自己说，并不让我插话，因为她其实根本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但我还是适时大声喊：“妈，你自己盖吧，我们有呢！”这次她竟然有点听清了，说：“知道你们不稀罕，可这我是专门给小宝贝做的，周日来拿！”母亲说完就挂了电话。　

    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呀，更何况她已经寡居十余年了。我的父亲在他60岁的年轮时就给生命写下了休止符。我和哥嫂由于工作的原因，都居住在小县城里很少回去看望她。虽然我和哥嫂都央求她来城里住，但她都不答应。她说自己身体还行，还可以种地，喂鸡喂鸭，还要种大白菜、大萝卜和土豆。她悄悄地做起了我们生活的大后方，常常留着鸡蛋，白菜、花生油等让我们去取，或者找进城的人给我们捎来。

　　“周末去看姥姥吧，姥姥想我们啦！”我对女儿说。女儿兴奋地答应：“好啊，不知道姥姥又要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呢？” 我答：“姥姥给你缝了好看的小被子！”

　　“我不要小被子，我喜欢咱家的蚕丝被，姥姥做的被子我不喜欢，盖上沉沉的，不舒服！”

　　“胡说，姥姥这次一定给你做了很轻很柔很软的被子！”我有点责怪地说。

　　“姥姥才不会做轻的被子，她就怕冻着我！”

　　“这次不会了，之前姥姥不知道咱楼上供暖，所以才做得厚了，今年不会了！”我哄着女儿。

　　 是啊，正如女儿所言，母亲每隔几年都要帮我做一床新被子，而让我送她一床旧被子。自从我的小侄子和我的女儿出世后，几乎每隔三年母亲都要帮俩孩子做一床新被和一床新褥。那被褥里的棉花，自然是母亲亲手种出来的。

　　 其实自打我们进城，特别是换了新房之后，冬天集体供暖，我就很少盖自己做的被子了。丈夫出差带回来几床蚕丝被，我也从商场带回家几床太空被。这些真够我们盖的了。再说我结婚的喜被还有好几床没用过呢。

　　“是用不上吗？”当我回家和她说过之后，我看到母亲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失落的表情。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于是我忙说：“妈，您要是再做，就做薄一些吧！”这时，我又看到快乐的光华闪过了母亲的眼角眉梢。

    说起棉被，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故事和许多的往事。母亲啊，此时，我仿佛看到了您在春天的时候，一镐头一镐头地刨了地，整平了，然后从溪中提了水，用锄头刨下一个个棉坑，把棉花种子种到坑里，然后施上肥，培上土，然后等着棉子发芽。夏天的时候，炎炎的烈日下，您满头大汗地除草，浇水、施肥，捉虫。 此时，我又看到您正用一条蓝条纹的毛巾擦拭着从额头流进眼睛又滚下脸颊的汗珠，您的嘴角溢满了微笑，您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自言自语地说：“棉花呀，快点长吧，秋天的时候我指着你们给我的孙子和外孙女做花被子呢！”然后您静静地伫立了一会，神往着长势喜人的棉苗孕蕾、开花、结棉铃、吐出雪白的棉花……

　　母亲呀，当我们都在城里享受电扇空调的时候，您一个人正在田间为棉花浇水，喷药，这是多么繁重的农活呵，您一个沟谷嶙峋的老太太，您不觉得累吗？母亲呀，您抱怨过吗？我们的那块棉田，就在父亲的坟前，是否您每次去干活的时候，都会陪着父亲说说话呢？是否，有无数次，您在父亲的坟头泪流了呢？母亲啊，我写到这里，我的眼前已经是泪光一片了，我无法体会您的劳累和委屈，更无从知道您的儿女都不在您身边，您是如何渡过的每天和每年？

　　母亲呀，当您劳作的时候，是否您想起了我和哥上初中的时候，每个周末我和哥都会陪着您二老下农田干一会活呢？虽然您和父亲不让我们帮忙，可是我和哥却从没有因为干农活而误了功课。都说贫民的孩子早当家，是呀，我和哥从小就表现得还算乖巧懂事，都是因为您和父亲的言传身教呀！

　　母亲呀，您还记得那些年的秋日，我们一家去拾棉花的情景吗？你和父亲背着布袋，我和哥挎着小提篮。在明丽的秋天，蔚蓝的天空像大海一样辽远，而天空中的云朵又如大海中泛着的雪浪花，更象极了棉田里笑开了花的棉朵。哥哥说天空好美，我说云朵更美。我还说如果天上的云朵是棉花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拿来做衣服，做被子了。那时您笑了笑得好美！我和哥一边摘棉花，一边听您讲故事，讲天上的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还讲田螺姑娘的故事。

　　当听到田螺姑娘故事的时候，哥说：“我长大了就娶田螺姑娘！”我也不示弱，我说将来就嫁给董永。一向严肃的父亲竟然也笑得合不拢嘴。亲爱的母亲呀，时光一去二十年，我和哥都成家了，父亲也去世了，您也老了。如今时光又去了二十年，而您已经更老了。可您为什么您依然不愿意和我们在城里居住呢？您是留恋家中的老屋，还是留恋长眠那片棉花地里的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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