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

    崮文化网 他们的活动区域如此规律：黄山崮下，云蒙水畔，翰林山梁前，一块朝阳的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青人外出打工做生意，妇女在家种地做饭看孩子，老年人蹲在墙角晒太阳……大多数老人从未走出百里之外，三百年来，他们还是那种说话的口气，比山崮之悬崖还要陡直，比汶河的水流更加随意；他们走路的架势，处事的嗅觉，总是不紧不慢，就像一个无所事事蹒跚挪步的鸭子；连皮肤的颜色都如斑鸠一样的灰头土脸，甚至连吃酸辣的癖好都一样。用三老爷的话说：“一个窝里的皮狐不嫌骚”。只要有外乡人来，他们还是那么好奇，会主动走上去，问寒问暖，让座让水，以至让你无所适从。

    每每到了秋末冬来，庄稼地寒酸秃芜的时候，那些斑鸠，一定会聚在东沟沿，或南崖子坡前，一排排的杨树稍上，或是尚未伐净的棉花地头，电线杆上，三五成群，或抱团取暖，或共同觅食。不叫，不舞，呆呆地看着远方，茫然，无聊。偶尔也喜欢单打独斗，总显得孤单、惊慌。它们不是候鸟，也不是宠物，只是一群自食其力的守护者。自从农村也安装了防盗门和金属顶棚后，那些燕子再也找不到栖居之木，那些斑鸠、山鸡、鹌鹑、家雀等也都受到了鼬子和獾的威胁。

    每天上午八点半，他们都会聚到我家大门楼前准时“上班”，或者打牌下棋，或者唏嘘天感叹地，长长的旱烟袋依旧，蹲在那里的姿势依旧，看着过往的行人，评头论足。谁家迎娶，谁家来客，谁家的子女孝顺……每每啦起往事，唠起他们残缺不全的童年，特别津津乐道，那些曾经的苦难和磨难，成为他们一辈子的自豪、自励。他们对毛老爷子的敬仰之虔诚，对习大大的赞美，对政府的满意，完全超乎城市人的想象，他们永远是一群最容易满足的家雀、斑鸠和山鸡。无论天地多么荒诞清冷，空气多么恐怖阴森，他们都用一种乐观的化解的态度去解说和圆美。

    终于有了足够的机会，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就可以听着他们拉呱，有时我就是一只斑鸠，混在其中感受那种烟呛味和汗臭味。看着飞鸟随着季节的颜色变换肤色，昆虫们从野外到庭院，从墙角到田野，永远跟着气温和食物链走……隆冬季节，特别喜欢重温儿时的乐趣——扣家雀。一个筛子、一根木棒和一根线绳，就是武器；一把小米就是诱饵。期初，是一群家雀来和中亚挣食吃，赶它们不走，飞来了一只斑鸠，紧接着又一只，还有山鸡，和黑色的叫不上名字的鸟。我拉动线绳，一次就扣到了两只，一只太小，处于怜悯我把他放走了，那只老的斑鸠，毛几乎都要褪光了，就像一个落魄的讨饭老娘，饭店里都不想碰的主儿，我想把她收养起来，满以为斑鸠会对我十分感恩，可是，圈在笼子里的斑鸠，总是郁郁不欢，就像是村里的留守老人，去城里根本就待不住，一次次从孩子家跑回来……他们习惯了这样的孤独，习惯了这样纯粹的自由。

    偶尔会有人缺席，人群里少了谁，他们就感觉不自在，讨论的语气和争议就显得平淡。几天前，二老爷没有来晒太阳，有消息说他病危了，就有人组织着去看他，看他后的第二天就“老了”。“昨天还好好的，咋就老了呢！不可能！不可能！”，六叔一连说了几个不可能，也没有人去反驳。其实谁都清楚，80多岁的人了，怎么会不可能呢？二老爷是村中八十岁以上仅有的识文解字的，祖传的中医，一生和善谦卑，懂得养生。而五老爷，每天一斤白酒，分四顿喝，吃喝玩乐都有一套，照样也活了八十多岁。在乡下，倘若不到八十岁就走了，死了后儿女们都会痛哭不休，别人总会为他的死找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解释。

    二老爷果然是走了，在冬至节那天，那天，天寒地冻，天昏地暗，他去的却很坦然，好事善事做了一辈子，走的是那样淡然平静，甚至连孩子们的哭声都听不到。那只老斑鸠好可怜，笨拙地吃食，但饭量尚好，小斑鸠偶尔也来看她，招惹得她一阵子扑腾翅膀。我突然想把它放了，所谓老有所养，应该是像那些老农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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