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修

    沂水县的红石崖，也叫红石崮，应该是我这在未来的生涯中难以忘怀的地方。72年前发生在崮顶的英勇无畏的壮举曾使沂蒙山为之动情色变。长歌当哭，我决意上崮祭奠英烈。

    我登崮的时间是4月23号下午。陪我的是魏然森夫妇。魏登山腿脚欠灵便，他把车子开到山脚路边，坐等我们从山上回来。一开始我觉着是从山的西坡上行，到崮跟后，我发现已经顺着山路绕到了崮的南端，在不经意间改换了方位。

    若从远处看，红石崮属南北走向，南低北高，在北端尽头形成了断壁悬崖。在离峭壁不远，有处隐约的影子，因距离远，看不真切。既像雕塑，又像挺立的巨石，说不准是具体何种物件。不过，它确像一尊坐标，竖立在红石崮的崮顶。

    在登山途中，发现一路尽是鹅卵形状的黑中又透着红色的石头，所以此山原名红石崖。另外还有一名叫小崮子。小崮子位于沂水诸葛镇西北两公里外的地方，海拔516、2米，崮顶面积0、4平方公里。

    登崮多了，自然对崮更有了了解和感觉。看崮如看人，自古就有说法：人不可貌相。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而看崮则更是这样。有的崮巍峨高大，但它或许有条迂回的曲径或缓和的缝隙让您直达崮顶；而有些崮的体形并不起眼，但四周垂直光崖，不留任何痕迹和把柄，叫你无机可乘，只能望崮兴叹，此前我已经历过这样的例子。

    这座红石崖，如果不是近身接触，在你眼中，它就是座貌不惊人的小崮子。倘若你随着我从南端进入它的怀抱，立即就可发现，原来登小崮子是如此艰巨，如此让人难过和痛苦。我所经历的艰难程度，则是此前登崮所没有遇到的。

    它的难度并不是山高坡陡崖峭，而是密密麻麻的荆棘，荆刺棘钩如削过的、磨过的，尖利无比。在这荒山野岭，霸占一方，无人感惹，无人敢动，久而久之，任凭自由的疯狂。一步进入，无数只小刺爪向你扑过来，争先恐后扎入你的衣服和露在外边的皮肉。未冲出几米，衣服已有几处刮破，手臂上也几处见红。如此长的距离，衣服和身体怎能过这一关？

    幸好手中有条坚硬的花椒木手杖，是从纪王崮顶上带下来的。于是学着当年进九寨沟时的做法，请藏民同胞两手抡着大弯刀在前面砍出一条小路，我们跟在后面，最后终于进了沟。我抡起拐棍，辟里啪啦，砸掉了大部细枝长刺，缓缓向前移动。每次作战，也只能开劈一米左右的距离。

    我爬了这么多崮，这红石崖是最难缠的。并不是因为它的高耸陡峭，而是那些团结一致，欲阻人于山下的荆棘、刺槐等。真正能阻我前进的只能是断崖绝壁，其它任何困难皆能克服。就这样，用外套上的无数小孔和手臂上的若干红点，换来了一张登顶的通行证。

    崮顶平坦，南北走向，狭窄而细长。左右两边是峭壁，崮顶是一般的杂草与树木，怕有虫蛇之类与我不期而遇，我边抽打树枝，边大声动用喉咙，一个人搅和的满山都不安宁。感觉不足500米，就到了北端尽头。

    原来在山下看到的那个挺立于山颠的形象，并不是人或什么雕塑之类的什物，而是一棵标致美观的小松树，树高约5米，如一高大的美男子独立于高山之颠，尽管它的四周有着茂密葱笼的灌木群落，这就更显出了它的挺拔帅真。树虽不高，因有着这样的位置与独立的形体，也就引起了远近群山的朝拜和山下行人极为尊重的注目礼，好像一棵神树光荣地立在红石崮顶。

    还未上山时，作家魏然森告诉了我这样一个故事：1941年11月3日，日寇扫荡，疯狂地扑向红石崖，挨家挨户搜索。掩藏在山洞里的武善桐、武善亭和两位八路军伤病员被搜出.凶残的敌人刺杀了两名战士和武善桐(后者被救出)，又用枪托和皮带将武善桐打的遍体麟伤，逼他说出掩藏的伤员和枪支及粮食。在敌人要下毒手杀害大批群众的生死关头，武善桐毅然挺身而出，并将两位鬼子引向崮顶。示意枪枝武器就在悬崖半腰，乘他们不备，起脚把一名鬼子踢下高崖，然后又抱着一名鬼子跳了下去，与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1944年12月，沂北县为他立碑，红石崖从此而出名。  我觉得，刚才所说的这一切就发生在小树生长的地方，它吸吮的是烈士的鲜血，代表的是烈士的英灵，弘扬的是烈士的精神。你不了解历史，就不会有何感觉；但当你明白那一幕历史之后，再看到小松树，它就不单是一棵单纯的松树，而是位彪炳千秋、大义凛然的英烈。

经过一番深沉的灵魂祭奠后，我沿着来时的方向寻找回归的路。若开辟新路，又要遭受一番更剧烈的折磨，还是走已被我开辟出来的旧路好。一是有了感情，二是节省体力和时间，因夜色已从远处缓缓袭上山来。

路熟无险，我快步从崮顶向南走，下了崮，顺来时的山坡下行，当离平地不足5米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远处将被夜色包围的村镇，并大喊了一声，宣布红石崖考察的成功。就在这一刹那，常出毛病的左腿没踩稳，一头向着前面的树丛撞了过去，直到后来怎样又爬了起来，全在一瞬之间，其中之过程混然不知，尽是莫明其妙，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头晕玄，脸麻木，多处伤疼，自己看不见，但知道出大事了，可能是几十年旅行所受到的最大的一次伤害。没有镜子，也不知曾面对过世界的这张脸到底如何了。

魏然森的妻子在崮上发现我不见了，便迂回找了过来，一见我的样子，吓的两眼发直，泪珠都出来了。

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别处可碰坏，但脑瓜子千万别给我碰坏啊！里边装满了世界上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还准备写回忆录呢？

赶紧自己走进镇北口的人民卫生院，先清洗，后打防破伤风的针药，后吃“云南白药胶囊”和“头孢拉定胶囊”等，医生让我一定照CT，可镇医院没有设备。这样，我就带着头部的晕玄，脸上的七块红伤，从沂水到蒙山开了三天会，又赶到安丘参加我的一本新书的发行式。活动结束后，被拽到市医院照了CT。结果是：脑部未受伤，脑组织及形状纹理等相当于四十岁人的状况。

其实，对此结果我并不满意，即便医生没有忽悠我，那机器可能在忽悠。若是这样，我那三十年不就白活了，为什么没有成熟的记录和标志？我了解自己，那些电玩艺，有时就是不如人更了解人。

直到半个月后，七块伤疤利利索索脱落的干干净净，一点疤痕没留下。当然，我从内心就不怕留下伤疤，但是，光光生生的一张脸比留下几块伤痕还是要好些。

鼻梁骨碰的最狠，一个多月了，如今只要触及到，立刻还有疼痛之感觉。

72年前武善桐同志崮顶跳崖是舍生取义，是英雄壮举，；我在山坡撞树，属粗心大意，盲撞行为，应铭记在心，下不为例。

自那之后，我又爬了六座崮，每爬一座都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