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星

    四年前，我把一岁半的儿子送回了老家，让父母看养。今天，我回老家接儿子。我父母没有多少文化，更不懂的中西方现代教育方法，因为他们连标准的普通话都不会说，他们对孙子的万般疼爱，在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爷爷夸孙子：这个孙子很活泼，不是三枪攮不出个屁来（内向，不好说话）的人，爱在床上打螃连（一种连续的类似翻跟头的动作），打起来踢连扑楞（指动作迅速麻利的样子，有时也指噪音）的，不唧嘹（形容人大心眼子不多，小心眼子不少，好说些别人讨厌没有涵养的话），不细作（小气），遇事爱找铆窍（窍门、诀窍的意思），爱听拉呱（讲故事或说话聊天的意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已经过去很久远的事情）一说，他就恣个挠挠的（高兴、舒服，从心里感到满足），甚至撒欢（指人得意忘形，手舞足蹈的样子），这些都不是材坏（有毛病或者做事不妥当）。你扒问扒问（询问的意思），邻居都说这孩子将来成不了愁毛（是人发愁的人和事），疵毛（不好、差劲的意思）不了，将来肯定大发（很多很大的意思，如当官大发了，挣钱大发了）。现在他做事就很立正子（干净利落的样子），也就是板正（整齐、标准、合体），夜来后上（指昨晚上）他上中学的姑姑都让他问得闷了缸（回答不上问题的样子）。不是我吹呼（吹牛），就这么登儿（这个样），不用你撸（整、治、批评或下决心干的意思），绝对将来成不了鬼毛日蛋（指调皮捣蛋）的人，更成不了庄户拧劲子（指为人脾气拗，不讲理的样子）。

他奶奶说：你爹为了这个孙子，几年前就不吃烟（吸烟）了也很少哈酒（喝酒）了。近几年家里生活好了，你瞧几个屋里都满满不登（财务或人很多的意思）的，再多养几个孙子也没有困难。家里就是脏而巴几（很脏，不讲卫生）的，没电时黑乎郎神（不清洁、不讲卫生的样子；也指人长得黑）的，有时孙子身上弄得油脂麻花（多指衣服脏，有油污）的，看看城里孩子那个干净劲儿，俺也草心目烂（心口难受，很不是个滋味）的。孙子常常日溜日溜（像蛇快速爬行的样子，多指人和车走的快）的，我固拥（现指老年人走路慢的样子）着就断不上趟（跟不上步的意思），难免卡骨碌子（摔倒的思）弄得破皮红伤（碰破皮肤流血，但伤势不重）的。小孙子很爱澡洗（洗澡），爱在河边看大孩子扎猛子（游泳时头朝下钻到水里），村子里的孩子就属他干净。没有孙子的看着都红眼（眼馋、眼红的意思），他走到哪儿我和你爹跟到哪儿怕瞎了（丢失、丢掉的意思）。咱村趴监牢狱（指蹲监狱）的回来了好几个，四五十岁了，穿的虽说人五羊六（假正经或没有本事还在人前故弄玄虚），但还是希大溜哄（对工作不认真，没有责任心，粗心大意），还是改不了周山五日头（形容说话不着边际）的习惯，媳妇讨不着还想要孩子，跟转转子（指小偷）没什么两样，看着乖孙子只能干眼红（眼馋、红眼的意思）。

他爷爷：孙子认识事物快，记性好。天井里的金珠（也叫银珠，木本，花穗白，果实园像珍珠，熟后色红）、百日红（也叫映山红，木本，棵高，花红能开白日）、灯笼花（又叫倒挂金钟）和藕花（荷花），乖孙子都能叫上名来。他平常喜欢家雀子（麻雀）寻食，野雀（喜鹊）在门前叫，参参拇子（啄木鸟）捉虫，也喜欢喂哺鸽（鸽子）和乖乖子（蝈蝈）食儿，听结了子（知了）、蛐蛐（蟋蟀）和歪巴（青蛙）叫，看蝴蝴蝶子（蝴蝶）和花盖子（瓢虫）飞；不喜欢夜猫子（猫头鹰）叫、夜别乎子（蝙蝠）飞；害怕沙雨蠓（牛虻）、蛇出溜子（蜥蜴）、出溜船（蚯蚓）、疥蛤蟆（蟾蜍）、乌楼油子（田螺）。他特别爱吃油炸的鲫皮（鲫鱼）、拧沟（泥鳅）和油蚂蚱（也叫牛蚂蚱，个头大，肉香）。

他奶奶插话说：前日上（指前天）你大姑子姐（丈夫的姐姐）还送来一只大王八（即鳖，也叫甲鱼，团鱼，圆鱼），煮了后让孙子喝了半碗。现在乖孙子一顿能吃一个多馍馍（指手揉成的圆形的馒头）或一个半粑粑（小孩对煎饼的叫法），他最喜欢吃的是香油果子（指油绳）和干饭（指小米或大米蒸的饭食），乖孙子不挑食，猪下水（一般指猪头和猪的五脏六腑）吃，狗皮草（即龙须菜）吃、囊瓜（南瓜）汤也喝、洋柿子（红西红柿）汤也喝、萝贝（萝卜）也吃；最喜欢吃的瓜果是梢瓜（瓜的一种，长圆形，表面有青色的条纹）。乖孙子是乖乖子腚上一根毛（独生子），又是小子（男孩），一有病有灾我和你他爷爷就赶紧找郎中（现在的乡村医生），末了（指事情完结之后）再找神嫫嫫（农村的巫婆）看看，很快就好了。乖孙子现在身体好得很，村子里的二指先生（农村的风水先生）说，咱祖坟位置好，将来这孙子定成大器。

他爷爷奶奶在家里确实为孙子操碎了心，因为村里没有幼儿园，自然同时也做了大量的启蒙教育工作。

父亲说，将来上个军校最好，既省钱又有工作保障，但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得从小引导他学会观察。现在乖孙子能分清很多种颜色了，像红出溜的（红色但色不正）的公鸡、蓝麽索索（浅蓝色）的牵牛花、趋紫（很紫的意思，多指深紫色）的葡萄、青艮艮的（青色）的萝贝（萝卜）、黄拉卡的（不鲜艳的黄色，即浅黄色）的布等。自然，咸个醒的（咸味，也指味道不好）的鱼、酸溜溜的（酸味，也指人吃醋时的感觉）的桑葚、膳乎乎的（牛羊肉的膻味）的山羊肉、乔苦（很苦的意思）的黄连等他也知道了不少。

在农村，不比你们在城里看孩子院（幼儿园）里学的多。父亲荒乎热（很热）的喝了一碗茶，喷香（很香）的吸了一袋烟，接着说，像各种农具乖孙子认识了很多：像碌碡（用来轧谷物、平场地的圆柱形农具，也叫石磙）、抓钩（二齿三齿的镐）、条镢（刃较窄的镐，用来刨山岭地）、板镢（刃较宽的镐，用来刨洼地地）、牛梭头（耕地时用来套牛的木制农具。形状像“v”）等等。

日落西山了，突然停了电。父亲说，快拿电棒子（手电筒）来，点上洋油（煤油）灯，你也快去洗手，洗脸盆子（脸盆）在天井里，洋胰子（肥皂）在屋里，咱家没有屎茅拦子（农村简易的厕所），解手（大、小便）上屋后。

母亲知道一些中草药，她絮絮叨叨地说：乖孙子这几年认识了许多中草药，像狗奶子（即枸杞子）、红葫芦叶（多年生草本植物，茎方形，复叶羽状，花淡紫色或白色，根入药叫丹参，有镇静调经的作用）、抢子（即苍耳）、老鸹眼（即半夏）、瓜路（即瓜蒌）、舒筋龙（学名虎仗）、花子（即金银花）、马榨菜（即马齿苋）、车辙子（学名车前草）等等。并且还给乖孙子讲了许多功效，像玉妹草（即益母草）能利尿消肿、杏核子（即杏仁）能止咳平喘、远蜇（即远志）能宁心安神、婆婆丁（即蒲公英）能清热解毒等。中草药，还包括由眼（即蜈蚣）、土鳖子（又名土元）、马鳖（即蚂蝗）……还有许多我听不懂写不出的民间良药！

看得出，父母是极疼爱孙子的，也想多留些日子，并且提出半年后让乖孙子去城里。但是，面对着孩子的美好童年，爷爷奶奶付出的大量的超乎寻常的教育影响。我哽咽着，毅然决然地带着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车窗外，依依杨柳向着小山村飞驰而去，那憨厚质朴的亲亲父母，那血浓于水的乡情乡音，渐渐地在我的脑际模糊了。朦胧中，再现了爷爷背着乖孙子在野外劳作中认识事物的生活场景：乖孙子，这叫苇子（即芦苇，可编席子），这叫果子（指花生，现也指水果类），这叫场沿花（即向日葵）；这是洋槐树（刺槐树），这是麦王（麦芒），这是酸揸（山楂）；那叫趴牯（公牛），那叫氏牛（母牛），那叫趴蛋（公猪），那叫伢狗（公狗）；其它的像坡兔子（野兔）、老麽猴子（狼）、欢羔（羊交配）、捂对（昆虫类交配）、调草子（兔子交配）等动物及其常识也或多或少的烙在了乖孙子的脑海里。

儿子真是入乡随俗了，他见到的学到的比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多得多。只是，儿子的话让我半懂不懂的，如同隔世的梦，让我尴尬让我痛！他说，爹的眼直毛（眉毛）比别人的长，气向头（喉咙）比别人的大；爷爷的半截沙（即肩胛骨）常疼，凉天常打阿嚏（打喷嚏），常常说鼓的上（急于想大小便前的感觉）。他问，奶奶手上的痦子（皮肤上微微隆起的黑痣）能不能洗去，胳了拜（膝盖）疼能不能治好；还问生货（即棺材）为什么有大有小，托生（传说人或动物死后灵魂转生世间。即转世）是不是真的……

我想着想着，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滴在儿子的身上，他躺在我的怀里，早已甜甜地睡着了。送别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残阳吐出丝丝缕缕的云霞，山前的村口，中空的古槐树，爷爷奶奶伫立着，挥着手，渐渐的站成了永恒！他们的乖孙子跳跃着，挥着手，喊着“爷爷——，奶奶——”脆生生的童音里，带着淡淡的乡音。

备注：括号前的词是山东省临沂市的地方方言，括号内是普通话的一般解读。

作者：王明星

单位：山东省蒙阴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