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淏然
这故事发生在清代末年。
南奶头崮的光崖根,有个山洞,口小里头大,深不可测。据说,一个千年老獾精和它的几十个子孙,就生活在这洞中。太阳冒红或太阳西斜的时候,老獾精就变成白胡子老汉,坐在奶头崮的崖棱上晒太阳。人们称他为老獾仙。
奶头崮东侧山谷,有几户人家。宅子下方,两块巨石夹条缝,上下山都打这石缝里走,这村就叫夹岗石。夹岗石村里,有个叫乔振才的农民,因排行第二,都喊他乔老二。乔老二地少,就以采野药、卖野药为业,家中只有他和媳妇,日子过得很是清苦。中秋,是万物收获的季节。八月十四这天,乔老二提着布袋,到奶头崮顶上摘酸枣。酸枣仁是醒睡子,生吃了提神,熟吃了催眠。奶头崮上的酸枣有的是,不到小晌午,乔老二就摘了一布袋。他扎住口,背起来,就按原路下了崮。刚到崮根,却隐隐听到崮东头有人啼哭,便循着哭声找去。找着找着,找到老獾洞,那哭声就来自洞中。乔老二一看,原来这老獾洞门口被人下了卡子,三块巨石砌成个长方槽,上面盖着石头盖,,靠洞口吊着块大石板,獾要出洞,触动了机关,那石板就掉下来卡住洞口,只能让人逮活的。乔老二明白了,就向洞中问话。
“你哭啥?是不是洞口设了卡子出不来?”
“是呀,是呀!”里边一个老者的声音说,“眼下到了中秋,山上的核桃 、栗子、枣都熟了,德收起来,好过冬呀!可半个月前,我的大门口被人设了卡子,子孙们就没有敢出门得了,别说准备过冬的口粮,子孙们憋在洞里十几天,都快饿死了,你行行好,帮俺把门口的卡子除掉好吗?” “行!”乔老二满口答应下来。 刚掀完顶盖,乔老二忽地寻思起来,这卡子准是乔三叔支的。乔三叔这人是光棍一条,啥也不怕,外号叫惹不起,拆了他支的卡子,他会跟人玩命。可转念一想,这獾也是性命呀,人一顿不吃都饿得慌,这獾半个月捞不着吃东西,那还不快饿死啦!我既然答应了老獾精,那得说到做到,三叔和我玩命,我就豁上命一条,看他能把我咋样?主意一定,三下五除二,乔老二就把卡子掀了个干干净净。
“我该咋谢你呀!”老獾精在洞里说。 “谢啥!不就是拆了个獾卡子嘛!”乔老二边说边背起酸枣下崮而去。 乔老二刚进家门,就瞥见乔三叔上了奶头崮,心想这乔三叔见卡子拆了,逮不住獾,必定找上门来,这摊子还不知咋收拾来!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乔三叔绷着脸找进家来。 “老二,这卡子是你拆的?” “是我拆的!”乔老二很坦然地承认了。 “凭啥拆我的卡子?” “这窝子獾快要饿死了,你也得给他们留条活路!” “给獾留了活路,我就没活路了!” “你这话打哪说起呀?” “嗨,”乔三叔说,“老二你是知道的,我家呀,是房有一间,地无一垄,靠打长工挣着吃。可眼下我老了,打不了工了,下村的苏矬子却给我找了个差事。” “啥差事?” “说起来,你也知道,那苏矬子是当地的大户,家中有良田百亩不说,还有一群牛、一群羊、一群马、一群猪,那鸡狗鹅鸭更不待说。可这苏矬子牛马猪羊都不吃,专爱吃獾肉。他要我每月给他捉只獾,我全年的口粮他给包着。你把这獾卡子拆了,谁供给我粮食吃?” “原来是这样!”乔老二见三叔没上疯,算是庆幸了,忙说:“我收了两口袋谷子,你先扛袋子去吃!” “老二,算你识相,”乔三叔说,“吃没了我还来找你!” 乔三叔走了,老婆却不让了,跟乔老二打了一夜仗。第二天一大早,老婆提了个包袱,赌气回了娘家。乔老二这人心宽,又知道老婆跑了还回来,就没太放在心上。这天是八月十五,到了傍晚,乔老二炒了个辣椒鸡蛋,又在火炭上烤了两条小咸鱼,烫上一壶老白烧,摆到天井当央的石桌上,院子里顿时飘起了菜香、鱼香和酒香。乔老二心想,老婆不和我团圆,我就自己摔酒壶。小酒壶摔了没几摔,一位白胡子老汉进了院。
“老弟,”老汉问,“这节过得咋样?” “不咋样!”乔老二起身说,“谷子被人扛走了一袋,老婆赌气回了娘家,我正自个喝闷酒唻!” “咋惹得?” “嗨,”乔老二说,“还不是为了獾卡子的事。卡子是乔三叔支的,我给他拆了,他就扛走了我一袋子谷子,老婆和我打了一夜仗,也赌气回娘家了。到这阵子,我心里才宽敞了,来,老哥,快坐下陪我喝两盅!” “行,”白胡子老汉不客气,坐下来端起酒盅就喝。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很开心。
酒过三巡,白胡子老汉打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古书,递给乔老二,让乔老二看看。 “喂呀,这不是本宝书嘛!”乔老二边翻边看。 “是,是本宝书!”白胡子老汉说,“这里头记了一百个秘方,专治牛马猪羊、鸡狗鹅鸭的瘟症,我想把这本书送给你。里头写的中药草,你都认得,崮上有的是,你去采了来,照方下药,保管药到病除。” “可咱俩素不相识,你凭啥要把宝书送给我?” “实不相瞒,”白胡子老汉说,“我就是奶头崮上的老獾精。你救了我全家性命,我寻思来寻思去,无从酬谢,就用这本书报答你吧,它能包你一辈子吃不愁,穿不愁老婆孩子热炕头!” “真的?” “真的!” “可是……”乔老二寻思了会儿说,“这些年,咱这块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牲畜的病灾很少呀!” “那好办!”老獾精说,“我专会撒瘟种,要想叫哪里的牲畜瘟,只消我走一趟就行了!” “老哥呀,”乔老二说,“庄户人家喂个牲畜不容易,可千万别到庄户人家的圈里撒瘟种。你要撒瘟种呀,最好是去苏矬子家。苏矬子那人心黑,仗着祖上过下的财产,勾结官府,欺男霸女,又专爱吃獾肉,不知祸害了您多少子孙。他家的牛马猪羊都成群,鸡狗鹅鸭满山洼,你就上他那儿撒瘟种,折腾折腾他!” “行!”老獾精很高兴,“就照你说的办!” 二人这一喝呀,直喝到月上东墙头。老獾精告辞走了。乔老二得了这本宝书,恣得一整夜没合眼。 八月十五这天,苏矬子家出现牛瘟,几十条大牛胀肚子,口吐白沫不吃食。乔老二来到苏矬子家,自告奋勇说:“我会治牛瘟!”苏矬子就让他给牛治病。乔老二照方配齐了中药,熬到火候,撬开牛嘴灌了下去。这一试,还真灵,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这牛就爬起来,自己去找料吃。苏矬子顿时恣巴巴了嘴。不到两天,苏矬子的牛群除一头老牛被瘟死外,其他几十条牛全部脱离了瘟险。苏矬子让乔老二收钱,乔老二狠了狠心,要了五块大洋。救活一群牛,才要五块大洋,太划算了,苏矬子麻利地付了钱。一个月后,苏矬子家开始瘟马,乔老二又当了马医。只用了一两天工夫,又有五块大洋掖进了乔老二的腰包。这一年,苏矬子家的畜禽,是先瘟牛,再瘟马,再瘟猪,再瘟羊,鸡狗鹅鸭呢,也轮着瘟,虽然没死多少畜禽,却被乔老二挣去了五十块大洋。第二年,苏矬子家的畜禽呀,又从头瘟,乔老二自然又成了他家的常客,一年下来,苏矬子的大洋呀,又有五十块装进了乔老二的腰包。四邻八舍,左村右庄,有时也出现畜禽疫情,当然,这绝不是那老獾精撒的,乔老二自然是生意兴隆。乔老二用挣来的钱盖起了新瓦房,媳妇也一下生了对龙凤胎。乔老二又添人口又添财,小日子过得火火腾腾。那乔三叔呢,被乔老二当爹养了起来,吃喝不愁,也渐渐知道了乔老二医道的来头,拿獾当神供着还来不及呢,还去下什么獾卡子呀!苏矬子也曾向乔三叔要过獾,可要一次,家中的牲畜就瘟一场,吓得苏矬子再也不敢向乔三叔要獾吃了。乔老二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他这辈子,虽没发大财,可要花的有花的,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全家没受过一点难为。说起来,就因他心善,救了老獾精这一窝子,才沾了老獾精的光呀,也算是善有善报吧!后来乔老二去世了,可殡葬的时候,他那本秘籍也失踪了。他的儿子将家中所有坛坛罐罐找了个遍,连点纸屑也没找到。据说,乔老二死后,那本秘籍也被老獾精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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