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一千多年前,蒙阴西边的新泰县有个徐姓大家族,是先唐徐茂公的后代。到了明朝中晚期,徐家祖坟冒青烟,连科及第出了五世功名,第五辈上是位进士,叫徐世宗,做官做到户部侍郎。徐侍郎年纪大了,就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他嫌老家那地方家族太大,都想沾他的光,难得肃静,想选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建套宅子,图个老来清闲。几经周折,他找到了卧龙崮西侧的卧龙湾,选了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不惜重金买下来,建起了一套楼堂瓦舍,举家来定居。这里也有邻居,但他和邻居是鸡犬之声相闻,常年不相往来。时值初夏,林荫蔽日,清流急湍,百鸟鸣啼,一派田园仙境。一早一晚,徐侍郎漫步于林荫之下,徘徊于卧龙湾边,赏风观景,吟风弄月,好不自在。
卧龙湾,是一处河流的拐歪处。卧龙崮,南北耸列,河水打西边来,撞到山崖上,又拐弯向南而去,便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水湾。水湾东侧的悬崖半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九个石洞,最大的石洞能蹲三个人,最小的洞也能藏个孩子。洞的形状呢,成扁圆形,像燕子衔泥做窝,就叫做石燕窝。这附近的村庄也就叫了燕窝村。祖辈相传,这石燕窝里住过金燕子,担大财的人说不定能得到金燕蛋。但是,上溯祖宗八辈,谁也没见过金燕子,更没人能得到金燕蛋。
时值七月,雨水刚过,山青水绿,空气清新。这天一早,徐侍郎就来到卧龙湾边,边观赏景色,边散步健身,还不时哼上一曲《王二姐出嫁》。突然,两只金灿灿的金燕子,在他头顶上打了个旋儿,掠过卧龙湾,缓缓落在了石燕窝的边沿上,回头瞧了一阵子,才钻了进去。这当儿,徐侍郎是瞧了个一清二楚,开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揉了揉眼睛仔细观看,才确信这真是一对金燕子,也才相信金燕子的事并非妄传。他心想,能见到金燕子,说明我是有福分的人,我月食皇俸,命里担财,说不定能得到金燕蛋。想到这里,他激动不已,止不住一阵窃喜。按说,徐侍郎混到这份上,高俸厚禄,腰缠万贯,该知足了,该视金钱如粪土而“淡泊明志”了,可他还是那样贪,巴不得自己能得到金燕蛋。当下,他提起长袍,掖到腰里,选了处水浅的河湾,蹑手蹑脚,淌水过河,悄悄来到石燕窝下边的岩石根。但过河时,徐侍郎还是弄出了动静,两只金燕子受惊后,就打着旋儿飞走了,身后还拖着两条金灿灿的光带。徐侍郎眼巴巴看着金燕子飞走了,心中不免有些丧气。可转眼一想,石燕窝里说不定有金燕子下的金燕蛋,那可是宝中之宝呀!想到这里,徐侍郎不怠慢,脚蹬崖坎,手抠崖缝,一节一节往上爬。徐侍郎这一生,是二十年寒窗,三十年官邸,养得白白胖胖,细皮嫩肉,连山道儿走得都很少,更何况爬光崖了。但他还是咬着牙往上爬,爬一截,手抠不住,掉下来;再爬一节,脚踩不住,又掉下来;最后,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指头抠出了血,腿也硌青了,好歹算爬上了石燕窝。他将头向里一伸,可了不得啦,石燕窝里四个金燕蛋,挤在一块儿,核桃般大小,金光四射,他心里一阵狂喜,差点从悬崖上掉下来。他左手扒着崖棱,右手将金燕蛋一个个揣到怀里,一连揣了仨,最后一个怕掉了,张开口含在了嘴里。他连滑加出溜,好歹算下了悬崖。淌过河湾,徐侍郎找了块石头坐下,吐出嘴里的金燕蛋,掏出怀里的金燕蛋,双手捧着,翻来覆去看不够,放在嘴边亲不够,比得了条命还恣。他心里想啊,不知我哪辈子祖宗积了德,让老天赐给我四个金燕蛋,我徐家可是十辈子八辈子享用不完呀!徐侍郎一边想着,一边拔腿赶回了家。
来到内室,徐侍郎叫夫人取出藏宝盒,将里边的珊瑚、玛瑙倒出来,换上金燕蛋,放到藏宝的壁橱里,再上好锁。徐侍郎心里,仍是一阵阵浪逐不平,激动的话也说不利索,一个劲儿地仰着头嘿嘿直笑。夫人呢,更是兴奋至极。本来是一顿简单的早点,夫人却叫厨子做了十来道菜,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子,开了瓶皇帝御赐的好酒,为徐侍郎贺喜。徐侍郎比夫人大二十岁,平时惧内,上桌总和夫人平起平坐,这回得了金燕蛋,腰杆子硬了不少,一屁股坐到正面那把太师椅上,等着夫人来伺候。夫人满满斟上一杯御酒,递给徐侍郎,恭贺丈夫得宝之喜。这瓶御酒,是徐侍郎徐州放粮赈灾时立了大功皇上亲赐的,珍藏了不下二十年,一直舍不得喝,可称得上陈年御酒。手接过酒杯,那香气就扑鼻而来。徐侍郎扬起脖子,刚想举杯往里倒,过过陈年御酒的瘾,谁知这杯酒刚端到嘴边,就一下变成了金光灿灿的金酒杯。徐侍郎瞪着眼,张着嘴,呆住了,仔细看了看,不错,真真切切是个金酒杯。夫人也惊奇不已,另斟了一杯御酒,递给徐侍郎,徐侍郎刚端到嘴边,这酒杯也变成了金酒杯。徐侍郎摸起筷子,筷子变成了金筷子,徐侍郎摸起煎饼,煎饼变成金煎饼。夫人忙叫他摊开双手看看,结果他那双手闪着金光,已变成金手了。徐侍郎便叫夫人帮忙喂他,夫人不敢怠慢,忙拿起一个煮鸡蛋,扒了皮,举到他嘴边,徐侍郎张嘴一咬,“咯嘣”一声,那鸡蛋变成了金鸡蛋。夫人急忙叫他张开嘴,结果,徐侍郎嘴里都闪着金光,他的嘴已变成金嘴了。徐侍郎终于明白,自己的这双手,因攥了金燕蛋,才变成了金手,攥啥啥成金;自己的这张嘴,因含了金燕蛋,已变成了金嘴,咬啥啥成金。徐侍郎这时是由喜转悲,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眼睁睁看着这满桌子佳肴珍馐、琼浆美食,可有手不能摸,有嘴不能吃,只能闻着扑鼻的香味干着急。夫人仆人都着急,可谁也没办法。
这顿早餐,徐侍郎连攥带咬,弄出一堆金子,肚子里却是汤水未得。中午饭,没有例外;下午饭,也没有例外。一天三顿没吃饭,直饿得徐侍郎两眼直勾勾,浑身打哆嗦,走路晕晃晕晃的。一连三天过去,徐侍郎没吃进一粒米,没喝上一滴水,嘴唇干裂的淌了血,两眼也凹了进去,半天才喘上一口气,眼看就要走上黄泉路。他身上没病,脑子清楚,心里想呀,这阵子,就是要我变成一个要饭的、叫街的也行啊,只要能吃进口糠菜、喝口刷锅水也能充饥呀!什么进士,什么侍郎,什么财宝,什么富贵,都解决不了我腹中的饥荒。一点办法也没有,徐侍郎万念俱灰,只有呆在那儿等死。
到底是夫人有主意,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位阴阳先生,帮着想想辙。这先生看了看徐侍郎的金手和金嘴,问清了事情的原委,捋了下胡子笑着说:“你呀,身为侍郎老爷,皇俸不断,家财万贯,过的日子是人间天堂,怎么还那样贪财,去掏那窝金燕蛋呢?你这金手和金嘴也不难治,先把那四个金燕蛋送回石燕窝去,然后到卧龙崮北顶子上盖座楼,起名叫望穷楼,你的手就成了凡手,那嘴就成了凡嘴,吃啥啥香喽!”夫人忙答应:“行!行!就照先生说的办!”
夫人把家仆叫到一起,先安排人抬着徐侍郎,去卧龙湾边,将金燕蛋放回了石燕窝,接着派人分头请来了上百名工匠,到北顶子上去建望穷楼。工匠们采石的采石,砌墙的砌墙,伐木的伐木,打门的打门,叮叮当当,一派忙碌。结果,一天过后,望穷楼盖起来了,楼号也挂上了。徐侍郎在夫人的搀扶下,敬了天地,做了忏悔,他的手终于变成了凡手了,拿什么是什么;他的嘴也终于变成凡嘴了,咬什么是什么。仆人端上人参莲子汤,夫人舀起一勺,喂进徐侍郎的嘴里,徐侍郎终于品尝了这甘甜、醇厚的香味。喝完人参莲子汤,徐侍郎精神好多了,身上也有劲了。仆人端来小葱香酥饼,徐侍郎伸手捏起一块,吃到嘴里那个香啊,就甭提了。徐侍郎摸了摸嘴,搓了搓手,终于明白:家财万贯,比不上一杯美酒品在嘴里舒坦;良田万倾,不如一块小葱香酥饼吃到嘴里受用!
打这以后,徐侍郎就像换了一个人。他仗义疏财,好善乐施,率领乡亲们架桥、铺路、建庙,抚恤鳏寡孤独,做了很多善事,成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两个儿子没混上个功名,成了见钱眼开的主儿。徐侍郎老了,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就请了帮木匠,给自己打棺材。人家做棺材,都要做得严丝合缝,可他却要在棺材两边的帮上各挖一个圆窟窿。匠人们想不通,可他说:“就照我说的做!”棺材做好了,一边开了个圆窟窿,谁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间不长,徐侍郎就病倒了,临终前,他告诉儿子:“我死后,在入殓时,你们把我的两只手从棺材两边的窟窿里拽出来!”儿子们说:“行!”徐侍郎去世了,儿子们照他的话做了。送葬的时候,人山人海,大家看到,徐侍郎的两只手都伸在棺材外边,手里没攥任何东西。他的两个儿子终于恍然大悟:人活一辈子,钱财再多,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中有许多东西,是金钱所买不来的,不能只看着金钱亲,钻进钱眼里出不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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