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奎
我是素来要替居住平原的人悲哀的,且不说自古至今弄文墨的人描摹自然多用江山、河山之类,就连作文章不是也说“文似看山不喜平”吗?如果硬要说“平原多娇”,相信连上帝也要微笑。
崮,是让世人惊奇的山的另类。从地质学上可以得知,崮的学名称方山,本是在舒缓的山坡之上突然直竖起方正陡峭的山顶,如西人的礼帽,如茶壶盖,如女人乳,如汉字的“凸”字——我想,造字的祖先一定是见过这里的崮的,而且登上崮顶俯瞰了崮下蜗居的村落,于是有了“凹凸”二字,凸字出于远观群崮而先得,凹字出于登崮俯瞰而后生。凸字本就是崮,凹字本就是盆地。
卧龙崮又是崮中的另类。她象一条龙,匍匐在岱崮镇的一侧,龙头正伸向那条亮亮的岱崮河。她不似其他崮那般方正,也不似其他崮那般桀骜,只是温和地舒展了长身,如同半日劳顿的妇人,仄卧榻上,静静地在午阳下小憩。据说卧龙崮是世上最长的崮呢,想必并非崮乡人的自夸。我是蒙阴人,见过许多崮,都是四面陡峭,顶部平坦,规规矩矩的方山,哪有这么长的崮!
攀登的路上颇为艰难,但一达崮顶,却可闲庭信步般悠闲。平坦坦的一溜崮顶可以跑马,又缺树少草,多光净的石面,走去恍惚不是在山顶,倒是在公园的石板路上散步,是在城里的柏油路上逛街,只是省去了闹市的水泥建筑和红尘的喧嚣。既使散淡如卧龙岗上的孔明,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孔丘,也不见得体味过这种山趣。走近崖边,你会怀疑卧龙崮外貌的温顺是不是隐藏了欺骗,毫无提示,毫无铺垫,平坦的石面戛然停在半空,再无去路,须小心前挪,伸长了脖子才可一窥下面的虚空,一窥之下,心也感觉到了虚空,脚也感觉踩到了虚空——人对虚空的冒险的欲求,往往最终让人坠入虚空。我想,应该在极险处设置若干警示牌:请勿靠近,悬崖危险!
据当地人说,这里当年是有人居住过的,两家财主曾在乱世避乱于此,在崮顶垒屋而居,以躲避土匪的洗劫,正是因为其四面绝壁,而顶部漫长平坦的缘故。被人们称作“围子”的围墙和破败的屋基,在崮顶随处可见,便知人们所言非虚。平原多地主,山区多土匪。想不到土财主从平地搬到山上拒匪,这正是借用了土匪占山为王的思维,以其人之道制其人之身是也。顺漫长的崮顶一直走,约一刻多钟的路程,才可到达龙头,再无去路。龙头上残留着一方石垛,当地人说这是当年财主的哨楼,下临悬崖,只有一条手脚并用也很难攀上的石径,守在这里,连土枪也不必用,一夫当关,一石在手足矣。山民说:上不来人的,站在上面一泡尿就能把人呲下去,嘿嘿。
崮顶建有一处长亭,木柱,木顶,木座,两面排座可容十余人,好象叫做“观崮亭”或是“览崮亭”。累了的人们可以在此稍息,并一览四周群崮,四面一望,颇具“一览群崮小”的眼界。群崮点点,高矮胖瘦,人头攒动,纷纷拥拥,似赶集的乡民,似赴蟠桃会的众仙,从四面向着卧龙崮聚拢来了。闪念间,又如同一尊尊罗汉,庄重肃穆,整衣而拜,他们是朝拜者吗?他们是如来座下的弟子们吗?想来他们是朝拜卧龙崮的吧,那么,卧龙崮就是一尊卧佛了。而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把卧龙崮看作一座母崮的,周围的群崮正是她的子孙。虎有蹲时,龙有卧时,她实实在在是一条卧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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