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北雁
再来蒙山,又是一个十年。
蒙山已没有了最初的青涩,他有了自己的气场和神韵。我一接近他,就感觉到了。
我呢,也再不是那个在山林里,仰天做梦的柴火妞。虽没有大起大落,却也是初尝人生滋味了。
我依然爱蒙山,却极少走近他。这就如深爱一个人,盼见到,却又怕见到。这也如君子之交——平淡如水。浓烈至极,有一刹那的绚烂,却时常是寂寥,时常是消逝,是腻,是死心塌地的破碎。
唯有淡,方长久,有丝丝缕缕的想念,有欲罢不能的忘却,已然是不朽。
我于蒙山,是极端自私的。我来,都是向他倒烦恼的。
蒙山终究是变了。
十年,就算他改变不了精神,也改变了风貌。少年时来蒙山,从没走过正路,走的都是山间野径。那样的路,走过一遍,便再忘不掉那景色;那样的路,走过几遍,也不记得路。
二三少年事,曾照当年石。蒙山流翠,雾气氤氲。隐约中,似乎十年的时光又回来。竹上刻下的名字还在吗,林间闪烁的阳光似乎还有昨日的风情,山中灵巧的口哨,哪儿去了呢……
纵然是记得,也是回不去。时光于我们,却只多了回忆,和莫明的伤感。
我曾经发疯地爱上蒙山。我甚至一心想在蒙山脚下,在那个叫做花果庄的村子里,有一座自己的房子。然后,做他的新娘。他耕耘,我织补,养儿育女,读书习字,就这样简单的了此一生。我宁愿以这样的方式去亲近一座山。
当然不能。这只是青春时期的一个童话。
十年,蒙山,于世人已不再陌生。红男绿女,皆奔他而来。或一睹它的风采,或体味他的风情。蒙山,他于世人从不吝啬。他以他的醇厚温暖人心,他以他的纯粹净化人心。
我来的时候,是初夏。又是一个人,只是心境全变。我的心,有了风尘。
也是逃离。
关机。完全的一个人,纯粹的,我和山。空气是一味的清新,心,却是五味杂陈。
我不去走那石阶路,几乎是背人而行。僻静,孤绝,我与那红尘有暂时的隔膜。但我喜欢这隔膜,我喜欢这纯粹,不与尘俗为伍,只有一颗心,完全的投入。
在谷底,有老树枝旁逸,是一谷的凉意。水,汩汩而下,清泉照人。
恸哭。旁若无人的恸哭。心里空了,全空了,又满了,眼泪一次又一次恣意。在山里,我不掩饰自己,我知道,这山,他了解我,他包容我。
人生是多么不由人啊……
委屈,疲倦,心里的累,万千恩怨,且让它付之东流。
什么是真实的?
生活,爱情,亦或者喜怒哀乐,小心翼翼地对付着,越是小心,越是像剥了一棵洋葱,剥到最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层落下的泪。
活着,如何是好?
我时时把自己打到,再扶起。我时时怀疑自己的取舍。我实在不知道用对与错,好与坏,这样生硬而绝对的词来评判人生,是否有些武断和残忍。谁能那么绝对地说一个人,好或坏,对或错?好比我们去评论艺术,哪有那么楚汉分明的一分为二,有的,也不过是喜欢与否。
生命不更是如此吗?
为什么流泪?因为活着,因为动情地活着。因为那颗慢慢苏醒,不再麻木的心。
发泄是最好的放空。我从山谷出来,心已经不那么悲戚。山里的石阶路上,迎面遇见各色人等,有的漠然而过,有的莞尔一笑,红尘万千,各有各的悲喜,各有各的归宿。那一刻,我的心不是悲戚,是柔软的悲悯。
我尊重生命,我也尊重生命中一切自然的属性。
像山上的一株树一样,自然的活着,那是多么美好。
可我们远没有这山上的树活的坚定,活的纯粹。时常是活的不耐烦了,时常是活的不知所云了,时常是在某个夜里安静下来,突然就吓了一跳,那么用力的挣扎,抓住了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忽略了内心,忘记了生命本来鲜活的摸样。不惜给自己的人生架上驴车,一辈子负重行路。
山,默默无言。他以自己的纯粹告诉我们,活着,最好的境界,就是简单,就是自然。
山上也有人来人往,但因为陌生,我不必刻意自己,悲喜自如,毫无雕饰。
可是,山,不是归宿;我,也做不了隐士。
下山的时候,路经一个个商贩。他们散落在路旁,或几把马扎,或几个石墩,兜售自家的土特产或者一些小手工艺品。他们眼巴巴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期待今天的收入比昨天多一些。这恐怕是山中最人间的景象吧。
也没有什么不好。
蒙山,他把俗与雅,尽收怀中了。
那么,就这样活着吧,像这蒙山一样,动情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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