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崮镇西北,有座獐子崮。獐子崮下的山垭巴里,有两块豆腐块似的大石台,南北相隔丈把远,中间是条过山路。人们过山路,走这山垭巴,都爱坐在这大石台上歇一歇,这两块石台就得名歇歇台。獐子崮上有只老皮狐,开始学人咳嗽,后来学老人哼哼,慢慢学会了说人话,人们就叫它“话皮狐”。早晨傍晚,这话皮狐也爱蹲在歇歇台上歇歇,歇够了就在两块歇歇台上来回蹦着玩。歇歇台东下坡里有个庄,因庄里有座小庙,就叫庙子。庙子的人们常上山刨地、种地、割草,自然互相叫着名字称呼,话皮狐就知道了许多人的名字。打这之后,每到早晨,话皮狐就蹲在歇歇台上,朝着庙子村,给人们点名:张三、李四、王五……
庙子村有个打围(打猎)的,叫吴老三,枪法是瞄哪打哪。他有个规矩:打明枪,不打黑枪,见了猎物,总是先瞄准,再喊一声,然后扣扳机。吴老三和话皮狐打过许多次照面,但就是打不着它,时间长了,就寻思出了一个点子。
这天早晨,话皮狐又蹲在了南歇歇台上,给庙子村的人点名。吴老三就端着土炮,沿着山路,爬上山垭巴,在离歇歇台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吴老三,吴老三”,话皮狐先说开了话,“你还想让我抽袋烟?”
“是想让你抽袋烟!”吴老三说着,“嗵”的就是一土炮。
“好痛快!好痛快!”话皮狐早跳到北歇歇台上,说:“再来一袋!再来一袋!”
“那就再给你一袋!”吴老三边说边装好火药、沙子,瞄准北歇歇台又是一土炮。
“好痛快!好痛快!”话皮狐早跳到南歇歇台上,说:“再来一袋!再来一袋!”
“那就让你抽第三袋!”吴老三装好火药和沙子,改变了以前的打法。原来,话皮狐在哪,他就朝哪打;这回,话皮狐往哪躲,他就往哪打。他瞄准话皮狐要跳的北歇歇台,扣动了扳机……
话皮狐没料到吴老三会来这一招。它往北歇歇台一跳,却和吴老三打出的火药、沙子撞到一块去了。毕竟话皮狐道业深,觉着事不好,一个急转身跳向南歇歇台,身上的毛已被烧去了一大片。“吴老三,吴老三,你这人打黑枪,真不中交!”说完,话皮狐就慢悠悠地上了獐子崮。打这,话皮狐很长时间没到歇歇台上歇歇。一年后的一个早晨,话皮狐又蹲到歇歇台上点名:张三、李四、王五……吴老三又端着土炮,爬上山垭巴,在距歇歇台数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吴老三,吴老三,”话皮狐说,“一年多不见了,今天还想让我抽一袋?”
“今天保你过足瘾!”吴老三说着,就向话皮狐开了炮。上回三炮没打死话皮狐,吴老三脸上很没面子。这次,话皮狐一露面,吴老三就咬破左手中指,用血搓了沙子上了膛。这是猎人的绝招,不管猎物再狡猾,没有打不准的。话皮狐没料到这一炮这么厉害,响声大,火药猛,射速快。它看到吴老三扣扳机,刚把身子一缩,准备向高处弹跳时,那火药、沙子已经扑过来。话皮狐扭头一个斜跳,闪出一溜火光,身子躲过了这一炮,半边耳朵却被打掉了。话皮狐一边向獐子崮走,一边回头说:“吴老三,吴老三,你的心忒狠了。本来是和你闹着玩的,没想到你用人血撮了沙子,想要我死的!那好,你打掉我半个耳朵,你咬破的手指头就甭想好了!”这回,吴老三本想打死话皮狐,结果却只捡回了半边耳朵。
话皮狐又从歇歇台上消失了。
吴老三咬破的左手中指天天流血,怎么治也不愈合了。也不碍大事,活照样凑合着干。
吴老三有个大闺女,出嫁到邻村,后来背上长毒疮,什么先生也没治好,就在清明节这天,托人请来了仙客,捎信叫吴老三去作陪。吴老三赶到闺女家,见那仙客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就先有了三分敬意;但这仙客右耳不全,去了半边,叫吴老三直犯嘀咕。饮茶间,大闺女让仙客看病,仙客用手指在她背上来回摸了几遍,那毒疮竟然好了。吴老三左手中指一直流血流脓,也请仙客看看,仙客给了他一粒药丸,要他研细涂在伤口上,不多会儿,也不疼了。菜上齐了,蛋花松,辣肉片,油炸耦合,鸡肉块,豆腐丸子,咸鱼干。吴老三请仙客品尝,频频举杯,变着法儿劝酒,把仙客劝了个酩酊大醉。
送走仙客,吴老三也回了庙子。太阳偏西时,大儿锁住急急跑了家来。原来,他到歇歇台附近拾柴火时,见那只话皮狐四仰八叉躺了歇歇台上睡大觉,特意跑回来告诉老爹。吴老三一听,喜出望外,酒也醒了大半,就提着洋炮,爬上山垭巴,连打明抢的规矩也忘了,瞄准话皮狐就是一炮……
皮狐死了,右耳朵缺了半截,果然是那只话皮狐!
回到家,吴老三将话皮狐挂在木桩上,拿起扒羊刀,熟练地扒下了皮,又开了膛,摘下五脏。这话皮狐不知吃了些啥东西,肚子撑得鼓鼓的、圆圆的。吴老三用刀子一戳,里面的食物淌了出来,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这食物里有耦合、鸡块、丸子、鱼干、蛋松、肉干,还散发着扑鼻子的酒味。吴老三纳闷:这话皮狐吃的东西,怎么和我中午陪仙客吃的一样?难道它就是大闺女请的仙客?吴老三忽地想起仙客那半截耳朵,一下子明白了:这话皮狐定是那仙客无疑,心里就非常害怕,皮狐肉也没敢吃,就舒开皮狐皮,把皮狐肉裹起来,找个地头埋了。
打这以后,一连几晚上,吴老三上床一合眼,话皮狐就出现在眼前:“吴老三,吴老三,都说你打明枪,想不到你会打黑枪,你的心坏透了。今天,我栽在你手里,你就拿命来抵吧!”到了第四天上,大儿锁住,终于没能锁住,无缘无故跳了井淹死了。又过了些日子,二儿留住,也没能留住,肋巴骨上长疙瘩长死了。吴老三左手中指伤口复发了,一节一节地烂,不长时间烂到全身,最后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