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崮的西北侧,连着一道大岭,叫长岭。长岭前怀,有座孤峰,叫岳家顶。岳家顶前坡,自上到下有道大壑子,像人工故意挖成的,就叫岳家口子。咋叫这名字呢?其中,还有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呢!
大约是清朝光绪初年那阵子,河南舞阳一带遭水灾,方圆几百里的地界,被汹涌的洪水冲的片瓦不留。灾民离乡背井,各奔东西,四散逃难。有个姓岳的灾民,带着妻子儿女,一路要饭,来到长岭脚下的温村。灾民排行三,就叫了岳老三,长的个子不高,圆鼓隆冬;而他的妻子、儿女却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不像个人样儿。温村人心眼儿好呀,就把岳老三一家子留下来,住在一家大户人家的场院屋里。逃荒逃了大半年,到了年底,总算有了片屋子底。东邻帮一把,西邻帮一顿,总算熬过了冬天。
来年春,到了播种的季节。长岭上有片大户人家的荒地,在那儿闲着,就给了岳老三。自此,岳老三一家早出晚归,开荒种地,当年就解决了温饱。第二年,岳老三一家子又开出了几亩荒地,开始有了囤底。几年下来,岳老三拼死拼活,省吃俭用,攒了点钱,便找众乡亲帮忙,在长岭前那座孤峰顶上盖了所房子。乔迁那天,乡亲们都去帮忙,还给他送去了一些家什。有人问:“岳老三呀,凭着山洼平地你不住,跑到这山顶上住多不方便?”岳老三说:“一来呢,俺开的荒地都在山顶上,种地不转路;二来呢,可以防水灾呀!在河南舞阳,俺祖辈住平洼地,代代遭水灾,俺是被洪水吓怕了呀!这回儿,咱住到了山顶上,他就是洪水触到天,也冲不了俺岳老三啦!”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座孤峰才有了名儿,叫了岳家顶子。
岳家顶前临深谷,深谷曲曲折折,通往温村前的河沿。这深谷里,汛期水急,冬春水小,虽藏不住大鱼,小鱼小虾小螃还是成窝成窝的。岳老三的河南老家面临大河,他打小泡在水里,经常摸到大鱼,那是真过瘾。眼下住到这老山涧里,只能摸些小鱼,捞些小虾,抠些小螃,过过小瘾。时间约莫在四月底,岳老三趁田间无事,到这山涧的水沟里捞鱼摸虾。到了已响午,岳老三已摸了一鱼篓,择择腌腌足够吃一顿了,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歇歇。岳老三点上一袋烟,边抽边瞅,眼睛盯在了河滩一片狗皮草上。这是片大河湾,旁边有片大沙滩,沙滩上有片密密的青草,这青草根连着根,须连着须,草叶低矮,密密匝匝,像狗皮一样,就叫狗皮草。一到发洪水,河边的大树都被连根拔掉,可这片狗皮草,洪水再大也冲不掉,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岳老三就寻思狗皮草底下应该是个老鳖窝。
吃过午饭,岳老三带上铁锨,来到这片狗皮草边,飞快地挖了起来。狗皮草底下是面沙,很是松软,浸着温温的河水。岳老三挖着挖着,从沙里挖出来两只蛋,这蛋是白的,比鹅蛋还要大,蛋皮很硬。这下,岳老三来了精神,大锨翻飞,不多会儿,将这片狗皮草挖尽,竟从下面的软沙里挖出了十几只大白蛋。岳老三很是惊喜,心想,我说呢,这片狗皮草有点怪,原来底下有窝蛋呢!好家伙!我还从未见过这大个的蛋呢!少说也要吃他个七八顿呢!想罢,把褂子扒下来,往地上一铺,把这堆蛋包起来,背起来就走。
温村东有座山,叫双泉山。山顶上有座庙,叫玉皇庙。庙里有个主持,姓尹,人称尹道士。这天,尹道士打长岭前走,正巧碰到岳老三背着一褂子白蛋上山。
“岳老三,”尹道士问:“背的啥宝贝?”
“奥,尹师傅,”岳老三把那褂子白蛋放到地上,说:“我挖了褂子白蛋,个儿真大,也不知是啥蛋,正好帮俺认认!”
“快打开我看!”尹道士催促道。
“行,”岳老三麻利的解开褂子,露出了那些白蛋。
“我的妈哟!”这一看把尹道士吓得往后直倒退,“你的胆儿可真够大的,咋把蛟龙蛋给挖出来了,这玩意儿可是祸害不得呀!”
“嘛?蛟龙蛋?”岳老三问:“蛟龙是啥东西?
“这蛟龙嘛,”尹道士真是见多识多,只见他郑重地说:“是龙的一种,不过,它不像龙那样长着长长的身子,一身鳞甲,而像绵羊那样,长着细脖子、粗身子,头上长着角,两只灯笼眼,四条爪子,还有一条大鳍。这蛟龙头年发洪水时把蛋下在这狗皮草底下,第二年汛期小蛟龙就孵化出来了。老蛟龙就借发洪水时来领小蛟龙。你要是把蛋吃了,那还了得?”
“它能咋着?”岳老三问。
“这是一种水妖呀!”尹道士说:“它能旋沙成渊,领水上山。你快把蛋放回去,不然要出大事啊!”
“出啥大事?”
“遭水灾呗!”
“嗨,”岳老三拍着胸脯说:“我家住在山顶上,它黄水触着天,也冲不了我岳老三!”
“作孽啊!作孽啊!”尹道士说:“吃了蛟龙蛋,是要遭报应的!”
“遭报应?”岳老三嘴上反问,心里却想:你尹道士莫不是要我把蛟龙蛋送回去,你再偷偷捡回去独吞呀,想得到美!便随口说道,“那就让它报应吧!”
尹道士叹了口气,走了。
岳老三也背着蛟龙蛋回了家。
这些蛟龙蛋,让岳老三一家解了急馋。煎、炒、炖、煮,变着法儿吃了好几天。
尹道士那玉皇庙香火怪旺。初一、十五是上香日,善男信女都来上香,络绎不绝;到了春、秋庙会期间,香客云集庙内,十分热闹。因此,这庙里常年设有赌场,当地的大老爷们都爱来这里赌两把。这些年,岳老三的日子过好了,也常来赌个输赢。
这天晌午,天气奇热。岳老三地里没活,就揣着几串铜钱来到玉皇庙。岳老三有赌瘾,一上桌,腚就粘在了板凳上,一步也不离开。这天本来是个大晴天,谁知到了小晌午,一块黑云翻过长岭,捂在了岳家顶上。尹道士一看,心里一沉:坏啦,岳老三家要出事,急忙进屋叫岳老三。
“岳老三,岳老三,”尹道士进屋喊道:“快回家看看吧,你家被黑云捂住了,别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岳老三的牌刚上手,岂肯罢手,“我家住在山顶上,还能有啥事?”
尹道士又来到庙外,只见岳家顶隐在黑云里,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狂风呼啸,马上要下暴雨,急忙又跑进屋里。
“岳老三,岳老三,”尹道士急道:“你家要遭水灾啦,快回家看看吧!”
“啥水灾呀?”岳老三正准备出牌,不耐烦地说,“它水灾咋了?我家在那山顶上呢!它黄水触着天,能冲了我岳老三?我都不急,你急个嘛?”
被抢白了一顿,尹道士甚是恼火,但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庙外,向岳家顶一看,糟啦!岳家顶上暴雨倾盆,暴洪开始从山顶向山下倾泻,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内。
“岳老三,岳老三,”尹道士吼道:“快滚出去看看吧,你家遭了水灾啦!”
岳老三这才毛啦,攥着牌赶到庙外一看,岳家顶从上到下被暴洪撕了道几丈宽的大口子,他辛辛苦苦盖得房子,他那相守半生的妻子,他那即将成人的儿女,以及墙外那盘大石碾,都被卷进洪流,和崩塌的山石一道,泄向那深深的陡涧……岳老三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砸着自己的脑袋,嚎哭着说:“我悔不该不听尹道士的话呀,我悔不该说狂话呀,我后悔呀……唔唔唔……”
后来,岳老三只有影子相随,度过了凄惨的余生。他死后,人们为铭记这一惨痛的往事,将岳老三葬在了岳家顶下,坟头的一侧,则是被山洪冲下来的碾台。如今,岳老三的坟头长满凄凄荒草,无人祭祀,无人问津……但那坟头和碾台依然在向人们讲述着这个并不久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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