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荷
参加朋友组织的金秋岱崮行的那天,是在十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乘坐的是一辆普通的中型客车,车上的乘客稀松冷落,与记忆里的情景迥然不同。二十多年前,我父母在岱崮镇政府工作,家就住在政府大院里的一所平房,想家的时候,我就从县城坐公共汽车回家。那时的公共汽车远不如现在的宽敞、豪华,乘客拥挤不堪。但回家的心情有如使命,挤车就成了我的一大乐趣。那时候,回一趟岱崮需要三个多小时的颠簸,而此行,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顺利到达。正如中年司机调侃的那样,大概是“车好了,人少了,路也好走了”的缘故吧。
岱崮位于山东省蒙阴县东北部,地处临沂、莱芜、淄博三市交界处。这里交通便利,气候温和,山青水秀,四季分明,是著名的革命老区。记得有位作家说过,他认为的故乡,除了世代传承的那个古老的生命源头,另一个就是生他养他的那个地方了。作家的话对于我又何尝不是呢?生我养我的地方,除了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泗水之滨柘沟村之外,另外一个就是蒙阴岱崮。早在我的笔下,就已经把它当作故乡。可是在外面,我更喜欢称它为“崮乡”,总感觉,“崮乡”来得更亲切。
称它“崮乡”,是因为它多崮。在这里,随处可见一些姿态奇特的山峰,山不太高,呈圆形或长形的顶部平展开阔,峰巅周围峭壁如削,峭壁下坡由陡到缓,它们像一群星宿,镶嵌在我的故乡的土地上。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崮。崮在《辞海》中的解释是:“四周陡峭顶端较平的山,山东省中南部山区多用作地名。”沂蒙山区有72崮,光岱崮境内就有30个崮。以“崮”为代表的这种地理形态,近几年被地质地貌专家认定为一种新的地貌类型。2007年8月1日,由北京大学教授崔之久、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杨逸畴等7位权威地质地貌专家组成的评审委员会,在山东蒙阴专门召开了“岱崮地貌”科学意义与开发价值评审会,把“崮”这种地貌正式命名为“岱崮地貌”,成为我国继“丹霞地貌”、“张家界地貌”、“嶂石岩地貌”、“喀斯特地貌”之后的新的岩石地貌类型。
二十年不见,岱崮起了不小的变化,马路宽阔了,耸起的楼房矗立在小街两侧。朝南的政府大院,新建了一座办公楼,原先的办公室早已不再起用,大概是做了干部们的单身宿舍。门前台阶边上几棵枝条蓬松的老柳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松柏郁郁葱葱,一片花草生机勃勃。随着“岱崮地貌”的正式命名,很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镇委特意下设了旅游开发办公室。我们进了院子,早有当地领导迎出门来接待。办公室的几十块奇石引起我的好奇,有的像腾空的蛟龙,有的像海底的扇贝,有的如广舞水袖的嫦娥。这些奇石都是来自当地的山上。令人奇怪的是,与泰山遥遥相隔的岱崮山峰上,竟然有一种泰山石。一根锦鸡翎被人装饰在窗台折页上面,以美丽的斑纹张扬其野性的色彩。
我正专注地欣赏着,两辆轿车驶进院子,几位文友分别从外地赶来,下了车,大家亲热地握手寒喧,短暂的交谈之后,准备赶在黄昏之前游览獐子崮。陪同的朋友说,这是距镇政府最近的一个崮。又说,岱崮其名的由来,据说是站在最高的崮顶上可以远眺到泰山。这里每一个崮都有它们自己的名字,名字里揉合了崮的地貌特征。卢崮像朝天的锥子,龙须崮像传说中龙的须子,油娄崮像盛油的娄子,石人崮像巨人立在那里,蝎子崮像一只巨大的蝎子,还有像老人上半身的老人崮,有獐子经常出没的獐子崮等等,群崮耸立,千姿百态,奇形怪状,并且每一个崮都有一段美丽的传说,使这幅壮丽画卷更显示出钟灵毓秀的光芒。
我们乘车来到獐子崮已经是五点时分,最后一抹夕阳映红着周围的风景。站在獐子崮下向西眺望,可以看到弓腾如飞的龙须崮。该崮位于镇驻地坡里村西5.8公里,海拔707.1米,面积1.5平方公里。就是在这里,1933年9月,在中共新泰县委领导下,率领党员、农民100余人,携枪80余支,登上了龙须崮,举行了革命暴动,打响了沂蒙武装革命的第一枪。我们埋头,一边听当地朋友介绍,一边向崮顶攀登。看到大家游兴冲冲的样子,惟有我心里敲开了小鼓。这几年由于工作繁忙,很少野游登山,对此也增添了很大的畏惧。但偶然的一次,还是感到非常新鲜的,何况还有同去的新朋旧友为伴。然而遗憾的是,我没有换穿登山行装出来,高跟鞋拘谨地穿在脚上,根本不能轻松地登到山顶。执意没换下它们的理由,是因为在我的心里,深怕让熟悉的朋友以为,离开了那么多年的主人,再回来,已生疏到把家园当作暂时的景点,而我只当一个过往的游客。就连自己都羞惭地思衬,那样是否过于做作娇情?正是由于此念,才失去了欣赏美景的大好时机。
恋恋不舍地抚弄着上山路上一株株虬枝苍老的柿树,一步一步退下山来,远远的,目送他们沿着逶迤的山道攀登而去,一个个由高大变成很小的一点在崮顶上移动。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焦灼的。时间已过去一个小时的光景,抬头看看,他们的身影还在山头上慢慢地挪动。有人开喉大喊了几嗓子,谁的声音分辨不明。这时暮霭已经四起,一束清辉将我的目光吸引。就在东南方向的天空,一轮银钵玉盘般的明月挂在上面,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寂静的大地,发出熠熠的光辉。在明月的映照下,视觉得到暂时的恢复,附近的景物在月华下逐渐清晰起来,高耸入云的树木、玲珑的柿果都能隐约看得清楚。星子稀疏,夜的天空变成天鹅绒般的幽远深蓝。深秋十月的山村,山峦蓬蔽,并无寒风侵袭,竟也如此地凉意深深。那份清凉在身体漫过。深深地吸一口气,空气竟然也有了几分暗香,沁人心脾。这是在城里享受不到的。这温婉的明月,一直俯照着嬉闹的同伴从山上下来,坐进车里,大地重又归于岑寂。
在山下的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们开始游览云龙崮和封山。云龙崮上的游道已经开发的很好,山下有一道山门,可以通过小型汽车,从此处一直开到云龙崮的半山腰上,然后再轻松地步行。在战乱年代,所有的这些山崮,都曾经安扎过当地群众躲避匪患的营寨。云龙崮崮顶的巨大石块上,至今留有几个巨型碾盘样的凹沟,据说是古代为囤粮建仓墩而开凿的痕迹。石砌的掩体、狭窄的墙基几步可见,摇曳的荒草掩藏着历史的痕迹,这些断壁残垣紧临着陡峭的绝壁,让人望而生畏。见证了当年腥风血雨的它们,仿佛诉说着一个个沉重的历史。跨过这些古老的遗迹,站在崮顶凌空远眺,但见碧崮层层,村落点点,炊烟袅袅,溪水闪烁;新建的楼房,蜿蜒如带的柏油马路,展示着新时代的文明与和谐,崭新的风姿融入秀美的景色之中,恰似一幅清秀淡雅的水墨画。
攀登封山的路不如云龙崮好走,弯曲的小路如竖直的天梯,根本不容你插脚。我的高跟鞋又一次经历了严峻的考验。面对山顶火焰般的红叶,我只好从半山腰临阵退逃,在山下的公路上席地而坐,欣赏周围的景色。
封山座落在坡里村的东北方,去封山必经一个叫东指的村庄。传说西汉末年,王莽篡汉,刘秀下南洋请兵灭莽,遭到王莽追杀。刘秀见王莽追兵已至,正巧见一老农在耕地,老农将他掩入犁沟之中。追兵至,问老农刘秀的去向,老农装哑,用手向西一指骗过追兵,此地以后得名西指,因与“锡纸”(上坟用的东西)谐音,不好听,此村就改名为东指。当年我父亲来这里蹲点,一蹲就是好几个月。还记得那时他骑着一辆国防牌的老自行车,每次从村里回来都把车铃拉动,一路“丁铃铃”的响,让人一听便知他的心里是轻松喜悦的,如果车铃一路哑然,那么就说明他已过于劳累了。车铃成了报告父亲喜忧的信号。多少年后的今天,站在封山脚下,身临东指这个地方,当我再次吹气如兰地轻吐这个名字,顿然感到它是那么亲切,不由怀念当年的父亲,心里有一丝的怅然。
站起身来,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寻找山上的同伴。红叶在我的视野里是大片大片的深红,不分青红巨细的渲染着封山的山顶,在山脚下仰望,一簇簇有如焰火翩翩。望着奋力攀登的同伴,我辨认出好友子敬和零夕的身影,子敬着一身洁白的运动服,在火红的红叶深处,只见她一会儿俯身下去,那是她采摘地下野果的吧?一会儿立起身来,手臂擎开,我知道那是她在采摘红叶,然后见她再一点点向山巅靠近。火红的叶片与洁白的服装浑然相映,白色的衣裳点缀得红叶更加美丽。红得妖娆,白得鲜明,使整个山头产生了一种飘逸的灵动。下山后的同伴送给我几束红叶,这些红叶呈卵圆形,是一种叫红栌的树种。它们的叶子里含有大量的叶绿素、叶黄素、胡萝卜素、花青素等,春夏两季叶绿素进行光合作用,并使叶子呈现绿色;霜秋季节,天气变冷,昼夜温差变化增大,叶绿素合成受阻,逐渐破坏消失,而类胡萝卜素、花青素成份增多,使叶子呈现红黄、橙红等美丽色彩。赏红叶,其实就是为了寻找一种激情的澎湃,一种生命的沸腾,就是将一颗纷扰的心让自然之色浸染。
封山是岱崮林木最为茂密的一个山头,葱郁的茂林丰草把封山装扮得像一尊精意梳妆的美女,点缀着附近峭俊的山崮。俗话说,山因水而灵秀,水因山而柔美,每到夏日雨季,碧凌凌的流水从山上悠荡飘落,在阳光下闪着瑰丽的光彩,似乎在欢迎游客的到来。
登山,是人类向自然挑战的一种方式,是寻找一种锻炼体能、增强体质的过程。而崮,它无语、无悔、无惧,却永不停息地为世人演绎着动人的神话。在这片散落着残砖断瓦以及先民生息的土地上,是那些延续了几千年的各种形态的崮们,给我的故乡增添了古朴、厚重、宁静、神秘的气息。它们不单是雄伟壮丽的风景,冥冥之中,它们更像沂蒙山区挺起的脊梁,一种坚忍顽强的民族精神的象征。就如一位作家朋友所说:崮,是英雄的,是端庄、肃穆的,它象狮子一样凝望着,冷静而霸气。
若荷,本名宋尚明,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全国数百家报刊,现居山东临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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