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乡,风驰电掣,一路两行的柳丝和着无垠的绿油油的麦苗,加上偶尔闪过的几株桃花,勾勒出一幅春日田园风光图。车过清丰,那梦里萦绕的村庄便愈来愈近了。几分钟后,车子一驶入便道,熟悉的村庄便一下子跃入眼帘,村子还是那样清秀,乡亲还是那样淳朴,乡音还是那样甜美,我陶醉融融。
“爸爸,你看那个拖拉机呼腾呼腾地在干什么?”突然,儿子惊讶的叫道。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一户乡亲请打夯机正在不紧不慢地夯实宅基。于是,我告诉儿子,那家要盖新房子,正在打夯。“什么是打夯,为什么要打夯?”这些许幼稚的话题,却令我浮想联翩,勾起了儿时的记忆。童年的打夯,无论于择吉日盖新房的农家,还是上蹿下跳四处打闹的孩童,都是一件好事,一件乐事,一件和娶新媳妇一样的大喜事。每每谁家要盖新屋,都要请队上一二十个最结实的后生,更重要的是请一位嗓门亮、文化高,会喊号子的长者,备上两盘400多斤重的石磙,拦腰架起4根杠子(也有用绳索的),从早起到中午,一路排磙下来,夯歌不断,跌宕起伏,奏鸣出浑厚有力,原始粗狂的号子。依稀记得,我们一队最能喊号子的就属一个远房的二爷王长山,带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嘴上经常叼一个玉石嘴的旱烟袋,烟杆上系一个皱巴巴的烟叶布袋,显得很有学问,无论谁家盖房,他是有请必到,每到必喊,颇有点像今天一个交响乐团的总指挥,所有的人都要根据他的指令一高一低,呼哧嗨哟。
夯歌节奏明快,韵律铿锵,大致是这样的:“嗨哟嘞嗨哟!一夯又一夯哟!夯夯要质量哟!老少爷们哟!夯夯要放平哟!注意脚下的地哟!嗨哟嘞嗨哟!一夯接一夯哟!夯夯闪金光哟!盖上好新房哟!有吃又有吃穿哟!嗨哟嘞嗨哟!一夯是一夯哟!夯夯要放稳哟!老少爷们哟!杠子要抬高哟!结实才放心哟!嗨哟嘞嗨哟……”随着这此起彼伏的号子,十几个人把箍着石磙的杠子高高举起,然后异口同声“嗨哟!”一起放下,大石磙“咕咚”一声沉闷地砸在坚实的宅基上,一磙接着一磙,一夯接着一夯,周而复始,直至砸得结实平整,浑然一体。我们小孩子往往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也一声跌一声用稚嫩的嗓学着音“嗨哟嘞嗨哟”!大人孩子,其乐融融,好一幅农村夯歌图。日头当午,主人家往往要备上两桌热腾腾的饭菜,说是两桌,其实就是两个刚摘下来门板,或是炫耀,或是家里乱实在没下脚的地方,就摆在刚夯过的宅基上。两碗大肉、两碗猪脸,几碗金针、白菜、豆腐、海带、豆芽之类的端上来,大家席地而坐,弄上两壶散酒,大海碗轮番上阵,一吃一喝,大家面红耳赤,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无论输家还是赢家,都异常开怀。而此时,谁家的孩子见自己父亲在,往往猫着腰去向父亲去讨块白馒头,或是偷偷夹两筷子菜,然后一溜小跑躲到墙角去了。及至日斜偏午,大家酒足饭饱后,三三两两的光着膀子,披着褂子,腆着肚子,打着饱嗝都笑眯眯的去了。
那时,大家都在一个生产队,彼此间关系都那么融洽,从来也没有谁去讨要工钱,就是邻里之间一个帮忙。憨厚、淳朴、善良,甚至于无私,便是那个年代村民们的最真实的写照。倏忽间,三十年过去了,喊号子的人已然作古,就连当年队上的石磙,随着分产到户也销声匿迹了。时代的更迭变迁,打夯机渐渐走进了我们的生活,取代了打夯的人群,这是社会的进步。可那声声悠长深远,粗狂浑厚的夯歌却再也寻觅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