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霞
不少年没听见响亮的货郎鼓声了。
二十年前,我的家乡费县农村走村串巷的货郎就是用货郎鼓招徕生意的,在薛庄、胡阳这片儿,摇着货郎鼓卖百货的货郎是李老头。
“拨浪拨浪拨浪拨浪拨浪”六十亩湖的李老头摇着货郎鼓来了。李老头的货郎鼓比大号碗还大一些,因为年岁久了,扁圆形的鼓身黑乎乎的,已辨不出本色,鲜艳的是嵌在鼓沿上的两根红绳,末端各吊一颗红色的珠子。快到村口的时候,李老头就停一停独轮车,拿出货郎鼓,用力均匀地摇一阵,红色的绳子带着红色的珠子来回摇摆着,如流动的火线。“拨浪拨浪拨浪拨浪拨浪”鼓声响亮,厚实,悠长,透着喜气。这种声音对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费县农村来说,确是一种福音,因为它带来了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商品,尽管都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拨浪拨浪拨浪拨浪拨浪”小孩儿,姑娘,媳妇,一听见货郎鼓响,全出来了,跟着李老头走。不等李老头停好独轮车,小孩子就嚷开了:“我要十个糖豆儿!”“我要一个泥老虎!”李老头不慌不忙,在村子中央找个平阔地儿支好车子,拿开一个木头做的盖儿,一个分成两大格、有无数个小格子的木制百宝箱就出现在人们面前。姑娘、媳妇用的大号针、中号针、小号针、针锥、各种纽扣、各色缝衣线、纳鞋垫的彩线、纳鞋底的麻线、梳头的梳子篦子、抹头的头油、搓脸搓手的油棍,小孩子吃的各色糖豆、芝麻糖、糖酥棍,玩的鸡毛键子、猴皮筋、陀螺、泥哨、玻璃珠、橡皮球、泥人、泥桃、泥老虎,用的药蛔虫的药丸、药虱子的虱子棍,办喜事染鸡蛋、染稃子的“洋红”“洋绿”,女孩子扎头的头绳、皮筋、红绫子、绿绫子……应有尽有,简直是乡村女性和小孩子购物的天堂!
李老头的货摊一摆开,第一批顾客永远是小孩儿。他们一拥而上,先花几分钱买几颗糖豆和几根糖酥棍,放进急不可耐的口中,再买几个玻璃珠、泥哨、泥老虎,相互炫耀,互换着玩。孩子们过了瘾,接下来才轮到姑娘、媳妇们。她们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彼此商量着,你买几根大号针套被子,我买几色花钱纳鞋垫,她买两包“洋红”“洋绿”办喜事……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她们就选好了早已盘算了多日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叠成小方块的手绢,一层层打开,点一两张皱皱巴巴的毛票,仔细看了两看,递给李老头……这一来,乡下人缝衣套被、做鞋纳垫以及办喜事必不可少的小物件儿就有了着落了……
摇货郎鼓的李老头六十来岁,小眼睛,白头发,干瘦干瘦的,是个孤老头子,家住六十亩湖。传说六十亩湖是乾隆皇帝南行时赐给当地一位伺候过他的姑娘的封地,整整六十亩,也不知是真是假。李老头每天推着独轮车,摇着货郎鼓下四乡卖小玩意儿。路走多了,懂得也多,李老头常常乐呵呵地,有时还哼唱上几句,并不见得怎么孤苦。特别是孩子们围上来的时候,他就更加高兴,脸上常常挤满皱纹,小眼睛更显得小了。孩子们花五分钱、二分钱买了糖豆、糖酥棍,吃完了,眼睛还盯着车上的,李老头就再拿几个糖豆分给孩子们吃。糖豆一会又吃完了,李老头看看孩子们的眼,开始收拾车子:“不多了,不多了。下回再吃吧。下回再吃吧。”有点像孔乙己。推起车子,李老头慢慢朝村外走去。孩子们一直送到村头。
过了几年,各村代销店卖的东西也很齐全了,光顾李老头生意的人少了一些。又过了几年,不见李老头来了。有人说,李老头年纪大了,被侄子接到北京,养老去了。几个月没听见“拨浪拨浪拨浪拨浪拨浪”的货郎鼓声,大家都觉得少了点什么。孩子们还常常问:摇货郎鼓的李老头上哪去了?
现在,乡下人买东西,可以到村里的百货商店,可以到镇上的百货商场,也可以到城里的大超市,方便得很,也不大有人想起李老头和他的货郎鼓了。
货郎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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