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小走
山波峰浪,立卧横斜。或连肩接踵,或孤峰峭拔。城北的群山就这样欢腾着,迎接来此踏青的游人。 公路在山脚间蜿蜒,一条条山路牵系着一个个山村。眼前这个山村叫杏峪,怀抱着这个山村的清山叫巨龙山。巨龙山如一条盘卧的巨龙,南边陡峭的悬崖是它高昂的头部,东南的隆起是它的脊背,北边这个像笔毫的崮峰,就是巨龙甩翘云端的尾尖。 水泥路拌着山涧沟弯曲钻入清山幽深处。此时已是深春了,满山谷的杏树叶新青茂密,染碧了涧沟里那一池微澜。绕过几户人家,来到山脚下的一大片空地。方一下车,同伴就惊叫道:“看!那就是荡仙架。”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前青山横列,宛如画屏。在两峰的豁凹处,并列两个形状相似的石柱,在高天流云的衬托下,仿佛是出入天上宫阙的大门。 台阶穿行在树下花间,把我们运送到荡仙架前。这是两个巨大的石柱,相隔有十米,高近廿米,仰看柱顶高耸入云,气势凌人。东柱是一整块岩石,体壁上有数道长长裂缝,缝隙里生长着野荆山草;西峰由三块岩石挤靠而成,底座经岁月侵蚀已部分镂空,似乎不堪重压,岌岌欲倾。人行峰下,不仅惊叹造化的奇伟,同时又担心会否立即倒塌。 我站在两柱之中,骋目四看,但见山排天外,湖水映云,村舍散落,阡陌纵横。此时清风拂面,我心旷神怡,欣欣然有飘飘欲仙之感。 此时,不由想起了那个美丽的传说。 话说玉皇大帝选定泰山为巡游人间时的行宫,但入口南天门处却少两个门柱,遂命杨戬承办此事。杨二郎遍选天下,才挑了这两个般高般粗的石峰,拟运抵泰山安放。由于二峰重量正巧是二郎法力的极限,便是多一斤也挑不起来,杨戬只好在上面打了洞,用细细轻轻的苘杆挑了,小心翼翼地奔泰山而行。走到这里,恰巧被玉帝的七个女儿看见。仙女们贪恋这里山川秀美,早就在此处游玩多时了。见杨戬来,她们想:这两个石峰状如孪生,煞是可爱,如果放在这里,当个秋千架,岂不是好。可怎么才能让忠诚而勇武的二郎神把这两个石峰放在这里呢 最为伶俐的小妹想出了办法。她化身成一个在溪边洗衣服的村姑,见杨二郎颤巍巍踏云而来,七仙女大喊到:“呀,用这么穰的苘杆子挑这么大的两座山,那不得压断。”——神仙也忌讳这样不吉利的话,杨二郎很是生气,一个没静心,肩头就是那么轻微一颤,那苘杆登时断了,两座山峰就落在这巨龙山顶。杨戬气极,可天庭大神仙怎么能给一个凡人小村姑争吵讴气?一声慨叹:此乃天意也。郁郁而去。 七位仙姝却喜笑颜开,把仙索在挑山的孔上系了,在两峰间高高地荡来荡去,欢笑声铺满整个山梁。 后来,仙姝们常来此地嬉玩,那七仙女和织女就是在荡秋千时俯瞰人间,看见了那至孝而俊美的董永、勤劳而健硕的牛郎,萌动春心,下凡结亲,遂成千古佳话。 优美的传说也优美着我们的心情,惜别荡仙架,欣然西行向巨龙山的主峰攀登,主峰的四面是刀削斧劈的百尺高崖。这种有着悬崖峭壁的山峰就叫“崮”。 山路爬行于树下崖隙,路边山鸟啾唧,蝴蝶蹁跹。攀爬中,见崖边豁口处砌有石墙,长数十米,厚近一米,形同工事,封住登顶之路。现虽已倾塌大半,横亘崖前,仍具余威。 从豁口处爬上,见崮顶状如龟背,不远处孤立着两间屋框子,四周散布一块块形状不一的小田,上面还立着干枯的玉米秸秆。一同伴笑道:“敢情这里以前还有人住过。在这山顶生活,有此景色常伴,只怕逍遥快活如神仙了。” 前行,见有两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在翻地。和他们打了招呼,敬烟,老人横镐小坐,悠然闲聊。 “这山顶恁高,怎么上这里种地?收成咋样?”我问。 “这山上本来就有地,收成,也行吧。”老大爷说,“种些地瓜、花生,年景不旱能收些,天旱的厉害了,就收不着了。收点是点吧,庄户人家见地不种失落的慌。” “那这些残墙倒屋是怎么回事?”我又问。 “早先的人在山下受欺,为了逃反,就躲到这山上来住。到底多早,老辈人也说不清。你问逃谁的反,反正远的不知道,近的就逃日本反,逃马子反呗。那些石墙是挡墙,防止坏人上来祸害的。”大爷说。 所谓马子就是土匪。山东自古出响马,这些马子,有的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绿林好汉,有的是游手好闲,懒于农事的混混泼痞。尤其歉年挨饿,闯马子的人更多。他们啸聚山林,结伙成寇,以抢劫为生。一盘散沙、无力抵抗的穷人最容易遭殃。 我的心渐渐地沉重起来,同伴的那句住在山上逍遥快活如神仙的话,看来是语气轻松的近于调侃了。 告别老人,我们向西走去。古人居住的遗迹凌乱在各处,古屋大部已半腰倒塌。屋墙由山上的碎石干垒而成,没有灰、土等填充物,门距窄矮,屋容狭小,有的拉了小院,有的只是孤零着两间屋。一块大石面上,躺着一个碌碡,碌面颇平,碌窝圆滑,看样此处是个打谷场。那边高台上有一段弧形碾沟,用手扒去里面的积土石块,其深可没拳,沟壁光滑。另一石上又发现有臼窝,臼壁也很平滑。我知道非得经年久远地使用,才能磨砺出这般模样,只是没有见到碾砣臼砣,不知遗落于何地。 往西走,西边断崖上沿崖边又砌几十米长石墙,其他稍坡的地方,蔓延着密实的带刺藤蔓,阻挡着人由此而上。一个小出口处紧挨一个石屋墙基,或许是守山值夜所用。 我负手崮顶,漫步石草间,思绪悠远,寻思着这些石屋和曾住在这石屋里面的人。 历朝历代多有占山为王的所谓“山贼”,而看这里的情形,不可能是聚集大批人马的强盗山寨,只能是附近几个村庄的百姓逃反避祸,苟且偷生之地罢了。 在这十年八旱的山区,石夹间里硬抠出的这20来亩土地,打的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呢?当然,山下有地,可在土匪横行的年代,山下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能有多少吃到自己的嘴里呢?就算能收到手,可光这山上山下来回的背,那得是怎样的辛劳呀。 再说吃水。老者说悬崖根部有泉,我特意去看了,泉眼细如麦莛,看来一天也就滴答出三四桶水。天若再旱,就得歇泉,那时恐怕得去山下汲水了。那时,用的还是易碎的泥罐吧,为了一罐水,他们得淌出多少汗? 还有,他们能睡好觉吗?其他三季也还罢了。冬季,干垒的千孔万隙的屋墙,能挡住多少凛冽的西北风,如果棉被再不充裕,得靠什么样的筋骨才能抵抗崮顶的严寒? 白天,拱身在烈火骄阳下侍弄着庄稼,夜晚,恐怕还得在惊恐中轮流值班,守护着这已无可退却的最后家园。这些崮顶人家,该是如何苟且活在那兵荒马乱、盗匪丛生的年代,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在此顽强地繁衍生息? 山区,以其出门上岗步步爬坡的恶劣自然条件,一直疲累着生活在它怀里的人们。同样种地,山里人要比山外的平原人家多花一倍乃至几倍的气力。平原地区一直流传“一天一顿饭,也不嫁山里汉”的说法。形象地说明了山里的辛劳。可在一些社会动荡、灾祸频繁的年代,因为山高涧深,也阻挡或消减了一些兵祸官欺。这也成了人们生息的一个理由。远的不说,上世纪40年代,山区也还是平原人家嫁女的首选。我现年80多岁的姑姑,就是被我爷爷硬嫁到山里的。认老理的爷爷说,山里好跑反,祸害来了,能跑到山上躲命。山里野兽野果多,更好养活人。现在看来,所谓山里能跑反,能躲祸,不过就是躲在人迹罕至的深谷高山,与世隔绝中过这几乎是喝风饮露的清苦日子罢。 千百年来,灾难频仍的中国,乱世多而盛世少。即便是盛世,也因了统治者的骄奢淫逸,如山的赋税徭役也压榨的老百姓骨瘦形销。就像元代的张养浩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叹道的那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古人,饱尝了太多的苦难,而他们应付苦难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的生存欲望降到最低限度。就像弱小的动物那样,在强大的天敌面前,惊恐地躲避着,无奈地苟活着。 我感动于人类生命的顽强,又哀痛于人类命运的多艰。那面是高高的荡仙架,祥云之上是传说中无忧的天堂,那天上有锦衣玉食琼楼仙乐,而这里是贫瘠土地低矮茅屋。崮顶,在虚构的传说与真实的历史间,无言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我一直纳闷,中国古代为什么产生那么多的神话传说,而且无一不是那么的美丽动人。现在想来,这些神话传说都表达了人们的美好愿望,它繁茂于切盼的土壤。对婚姻自由的渴求酝酿出梁祝、天仙配,对不公现实的不满、对清明社会的期盼,产生了济公、包拯,而长期的贫穷,又塑造出了财神爷。 而这里,荡仙架、升仙门等美好传说的盛行,原因也似乎如此吧。 所幸的是,新中国成立后,虽历经波折,终于出现了安定的社会局面。居住山顶的人们纷纷搬离高崖的困囿,在相对平坦的山脚安家。人们不在提心吊胆的逃反避祸。他们安然地种着地,悠闲地活着,并越活越好了。 我临风崖边,看着荡仙架及天空纯净的蓝天白云,心中道:但愿崮顶这些小石屋,永远永远地坍塌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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