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洪

     常山，当季节为你染上了深秋的斑斓，我便又一次怀着朝拜的情愫，来到了你的怀抱。

　　不知道是不是上苍的刻意安排？几次来这里，恰好都是在深秋的日子里，或许是因为这个季节里的你，有着撼人心魄的肃穆和凝重。在红嫂明德英诞辰一百周年之际，应孙启蒙先生及其夫人东方慧儿的邀约，我们一行十几人来到这里，进行创作采风。

　　深秋的季节，天高云淡。午后，越野车从沂南县城出发，沿着山间小路朝西北蜿蜒而上。熟悉的景色告诉我，这是多年前的那条山间小路。远处的山坡上，刚刚露出嫩芽的麦苗给土地抹上了一片片淡淡的绿色，路边的柿树枝桠间高挑着秋后的苍凉。车子在山间的小公路上颠簸着，眺望远处，层层叠叠的绵亘山峦隐在淡淡的雾气中，似一幅朦胧而有神秘的粉墨画，看不到头，望不到尾……这里，是《红嫂》故事的发源地。山峦中，那些散落在沟沟壑壑里的农家小院，无论你推开哪一扇柴门，里面都可能曾经演绎过一个感人的红嫂故事。

　　沂蒙山是一个人文地理概念，是指以蒙山沂水为地域标志的革命老区。这里是一片纳山之灵气、汲水之膏泽的古老土地。在人们的印象中，沂蒙是和战争联在一起的。曾任山东省委书记的高克亭同志，抗日战争时期一直战斗在沂蒙山区，解放后他说过这样一段话：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山东根据地的中心在沂蒙，沂蒙的中心在沂南，沂南的中心在马牧池。而常山，正是马牧池这个至今还不是那么富裕的山区小乡镇红色记忆里的典型代表。巍巍八百里沂蒙，对地理而言只是一片区域，对历史而言它却是一段深刻的内容。这里发生过太多太多动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红嫂，则是这些瑰丽的奇葩中最动人的一支。

　　翻开历史的画册，穿越历史的天空，流火滴血的场景告诉我们，战争年代中的沂蒙涌现出来的红嫂上千万。仅抗战期间，沂蒙山区15.5万余名妇女先后以不同方式掩护了9.4万余名革命军人和抗日志士，4.2万余名妇女参加了救护八路军伤病员的工作，共救助伤员1.9万余人。这绝不是一组干巴巴的简单的数字排列，这组数字的背后，是多少幕喜悦的、悲壮的活剧所组成，这些在沂蒙山区普通而又伟大女性身上演绎出来的活剧虽然不是什么神话和传说，但一例例大义大仁大爱之举，却从此成为中华民族灵魂的千古一叹，成为人类战争史上惊世骇俗的绝唱——用乳汁救伤员的明德英；掩护首长和战士、办地下托儿所、保护党的绝密文件的王换于；一天失去两个女儿生命也不泄密的唐红玉；组织30多名妇女站在冰冷的河水中肩扛门板搭成人桥的李桂芳；在全村动员参军的大会上，把自己的婚姻幸福抛在了前线，交给了革命，发出了坚定的誓言：“谁第一个报名，我就嫁给谁！”的年轻漂亮的识字班班长梁怀玉；和大公鸡拜堂成亲，一生从未和丈夫见过一面的李凤兰……这一串串如珍珠般闪亮的名字，透视着人类心灵的窗口。这一个个如歌似泣的故事，将沂蒙山女性至善至爱、至仁至义的崇高品格展现到了极致。　

　　当我又一次走近常山，又一次走近红嫂们的故居时，高山仰止的情感油然从心底升起。这里，至今仍保留着古朴的村落、幽深的石板巷、石板桥以及残破的老石屋、茅草屋。几年间，这里拍出了《沂蒙》《沂蒙六姐妹》《沂蒙英雄》等多部影视剧后，这个偏僻宁静的小山村逐渐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开始热闹起来。随着电视剧《沂蒙》在央视的热播，这里开始聚集了无数关注的目光。这几年，当地政府投资修复了村里的古戏台、关帝庙、李家大院等景点，修整了红嫂故事系列展屋。如今这个小山村已经完全还原了二十世纪初期战争年代的风貌，成为融影视拍摄、红色旅游、休闲观光、爱国主义教育为一体的展示红嫂精神的重要阵地和窗口。每天，这里都是如织的游人和不间断的红色影视剧组，如今的常山，若说是中国的“山村好莱坞”、“中华红色堡垒第一村”，那是一点都不为过。

　　漫步在石板铺就、古朴苍凉的街巷里，房前屋后，零星点缀着虬劲苍黑的榆树以及袒露着胸膛的黑石，似乎都在欲语还休……疏落古老的茅舍，绿荫遮蔽的木门、土墙、石碾、石桌、石椅，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然和恬静。淡薄的秋阳透过树隙丝丝缕缕的漏下来，像是时光缓慢悠长的走动。不知从哪里飘出悠扬的《沂蒙颂》，身心一震，遁着那凄美的小调而去，不觉闯进了一个院落里，眼前陡然闪现出一座雕像。雕像人物，正是用乳汁救伤员的明德英。看到这雕像，不由得立时让我心头一热，鼻头发酸起来。

　　站在明德英的塑像前，我不由想起《愤怒的葡萄》一书中有一个和明德英类似的感人情节，书中这样写道：少妇在自家的草棚中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年流浪汉，为了抢救这个流浪汉，少妇毫不犹豫地解开上衣，掏出乳房，让流浪汉吮吸她的乳汁，流浪汉苏醒过来，顿时感动得热泪直流，他仿佛感到自己进入了天堂，那少妇就是圣母……《愤怒的葡萄》一书中的这一情节，不仅感动了全世界的读者，也感动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愤怒的葡萄》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遗憾的是，这个故事只是作家虚构出来的。《愤怒的葡萄》一书的作者和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不会想到，就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的沂蒙山区，却发生了真实版的这么一幕。

　　当年的明德英，也是一位妙龄少妇，她在发现负伤战士昏迷不醒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她镇定地扶着伤员思索救护的办法。当最后只能用自己的乳汁才可以帮他脱离危险时，明德英没有羞赧，毅然解开上衣，将那温馨洁白的乳汁，挤进战士微微张开的口中，潺潺流入子弟兵那孱弱的躯体里。这在中国千百年来“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里，明德英能战胜世俗观念，有此弥天的壮举，也难怪后人在书写在记载这一故事时，将明德英誉为用乳汁为正义淬火的和平女神！

　　作家冰心曾经这样描述过女性，她说：世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冰心这段关于女性“真、善、美”的描述，用在沂蒙红嫂身上是再贴切不过的了。这么多年来，无论是舞台银幕，还是书籍绘画等等艺术，表现形式和内容最多的是红嫂们的善良与无私奉献，很少有人提到她们的美。

　　她们美吗？她们不美吗？

　　在那样一个年代，在那样一个闭塞偏僻山区里，红嫂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很多还是童养媳，她们要额外承受着社会、家庭对她们的种种不公和屈辱。清一色的灰头土脸，一身的粗布烂衫，一双被封建社会压迫的畸形小脚……她们用羸弱的身躯支撑和操劳着一家的生计，看公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男人……生存状态何其艰难！因此，仅从她们的外在形象上来讲，当时的她们，应该是很多都缺少如花似玉的容貌，甚至，她们有的还是那么的粗实憨笨。

　　实际上，外在的形象，所谓的如花似玉，只是一种小美。在红嫂们的身上展示出来的是一种大美。这种大美，就是她们身上所具有的勤劳、善良、淳朴、自然、贤能、勇敢、大气、乐于奉献……在那样的战乱年代，她们不但用瘦削的肩膀扛起了苦难和艰辛，还扛起了中国革命的大梁。她们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演绎的故事撼人心魄，她们奉献的不光是圣洁的乳汁，她们哺育的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她们梳着发髻、穿着大袄、扭动着小脚，跟男人们一样穿行在战火硝烟中的风姿，谁人能忘！她们把沂蒙精神拓展得飘飘摇摇、花枝招展、蒸蒸日上……这种大美，才是一种真正的美。

　　当下社会，物欲横流。多少人在拥有了足够的物质以后却变得空虚、浮躁、无聊、低级趣味……沦为了精神上的乞丐。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回归过去，重温历史，探求和寻找红嫂们，意义何等重要。

　　今天的我们，是多么需要期待红嫂精神的回归，期待红嫂精神唤醒我们心灵深处几近沉睡的激情，期待红嫂精神在我们生活中能够历久弥新，期待这种信念和力量能够在我们的骨子里永远存在、在我们的血液中一直流淌啊！

    作者为山东省蒙阴县崮文化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