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兴凯

    绝活

    <小城野史>之一

    蒙阴小城地处沂蒙山腹地，过去有四塞之崮、舟车不通的说法。生活在这地方的百姓，大都是农民，以种地为生，祖祖辈辈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也有一部分人并不耕种庄稼，他们虽然没有走出农民的范筹，但与以种地为生的农民却有了许多的不同。这就是那些所谓的匠人。比如木匠、铁匠、石匠、编匠、纸匠、皮匠等，他们凭自已的手艺吃饭，倒也把日子打发下去。
    蒙阴城东五里堡的徐黑子，就是一个匠人。他别的营生不会做，独会摆弄石头，是个石匠。他个子不很高，但挺粗壮，看上去笨笨的，可那又粗又大的手一摆弄起石头来，却灵便轻巧得很。一块石头不管多坚硬、多顽裂，只要一到了他的手中，立刻变得面团一样服服贴贴。他雕刻的石狮子，面目狰狞，跟活的一般；他雕的石人儿，眉是眉眼是眼，跟真的似的；他造桥建屋、修坟垒灶更是技艺不凡。这么说吧，在沂蒙山区，你走出五十里八十里，一提起徐黑子的石匠活，没有不伸大拇指的。
    早时候蒙阴一带土匪横行，这里一伙那里一帮占山为王、祸害百姓。贫穷的人家都弃家舍业跑到山崮上去躲避，富些的人家则请来工匠筑起高大的围子墙，用以防匪抗匪。蒙阴城东有个李家宅子庄，庄主赵文木是个富甲一方的大户，他凭着自已的财富和实力，准备请徐黑子为他修筑一座高大的围子墙。徐黑子请来了、别的工匠及劳力们也请来了，围子墙便在一串热闹的鞭炮之后开工了。历时整整五个月，工匠们在徐黑子的统一指挥下，终于把围子墙筑成了。那新筑成的围子墙果然气势不凡、非同一般，其高大与坚固，是其它的围子墙无法相比的。庄主赵文木沿着那围子墙转了一圈后，不由冲徐黑子伸出了大拇指。徐黑子也为自已的这一得意之作而挺高了胸脯。
    其后，这李家宅子的围子墙果然在防匪抗匪中发挥了作用。土匪们几次来攻打，均被那围子墙阻在了庄外，赵文木一家的性命及财产也得到了保全。
    民国未年，蒙阴一带的土匪虽然被基本上剿净，但这里人并没有享受到多少和平，日本鬼子、国民党兵、及一些反动武装又开始在这里频频活动，搅得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也给共产党八路军在沂蒙山区创建革命跟据地造成了及大障碍。此时，赵文木也成立起这样一支反动武装。他凭着李家宅子的围子墙为据点，专门跟共产党作对头。不长时间就有三名共产党员被赵文木杀害。这一年，上级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一举拨除这颗钉子。任务交给了县武工队。然而，就因为这一高大坚固的围子墙，给武工队完成任务造成了极大的困难。那时候，武工队里还没有大炮，攻围子的武器只有炸药包。但那围子墙实在是太坚固了，武工队不知点了多少个炸药包，那围子墙仍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一连攻打了十三天，围子仍没拿下来，直急得队长胡有进抓耳挠腮。
    这天，胡队长正为拿不下李家宅子而焦急，一个白胡子老汉突然寻了来，说要帮武工队破了那围子。胡队长打量那老汉，见那老汉少说也有七十岁了，便苦笑笑没理他。那老汉急了说：胡队长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当年筑这座围子的徐黑子！胡队长是南方人，他跟本不知道徐黑子是何许人，但还是对老汉产生了点兴趣，便说：老人家，请问你有什么办法破了它？老汉微笑笑道：这你就别管了，老汉我自有办法的。只是在破这围子前，我还有一个条件。胡队长问他有什么条件，老汉说：只备一副棺材就成了。胡队长很奇怪，问他备棺材干什么，他又微笑笑道：这你就别问了，等破了围子你就知道了。胡队长显然是破围子心切，他答应了徐黑子的条件，给老汉备了一口大棺材。
    第二天一早，徐黑子就开始行动。他不带一兵一卒、一枪一弹，一个人摸向围子墙。到了墙跟前，他翻身跳进了围墙下的壕沟内，接着顺着壕沟向前摸，摸到围子墙中心位置停下来。就在他的顶部，在一段砌得整整齐齐的墙石之间，有一块巴掌那么大、看上去能活动的石头，他伸出手，用两个手指捏住那石头，一使劲，很轻松地就将那石头抽了出来。奇迹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随着那石头的抽出，只听轰隆隆一声大响，那高大坚固的围子墙如同山嘣地裂、又象倒了的多米诺骨牌，纷纷地嘣塌挖解，最后变成一片平地。站在远处的胡队长看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高兴地大叫一声，没等倒塌的围子墙尘埃落定，便指挥着队伍冲了进去。
    李家宅子终于拿了下来，但那徐黑子却被倒塌的围墙埋在了石头底下。等胡队长攻下围子指挥着大家把那些石头扒开，老汉已死了。望着老汉血肉模糊的身体，胡队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老汉要他准备棺材的用意。他缓缓摘下帽子，同队员们一道深深地向老汉鞠了一个躬。
    后来，徐黑子就装殓在那棺材里，埋在了不远处的山坡上。

    绝杀

    <小城野史>之二

    蒙阴县城所在的沂蒙山区是有名的崮乡，遍地都是高高大大的山崮，单是有名有声的就有七十二座之多。蒙阴北去三十里地有座山崮，叫水泉崮，是蒙阴境内最大的山崮。此崮顶部平展，四周却是笔陡笔陡的绝壁，只有一条细细小路可登上去。可谓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因为崮上有一眼汩汩山泉，因此得名水泉崮。民国初年，蒙阴一带土匪蜂起，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害得这里百姓不得不跑到崮上，凭借崮的天险躲避土匪。水泉崮也是如此。不大的一座山崮，聚拢百姓八百之众。
    这些山崮尽管高而且险，但并非无懈可击，陆续的，有许多山崮被土匪攻破。土匪每攻破一处，便是大肆的抢掠和杀戳，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在土匪的屠刀之下。到了民国中期，沂蒙山一带的山崮差不多都被土匪攻破过。唯一没有被攻破的山崮，似乎只剩下一个水泉崮。此崮只所以未被攻破，除了崮的险峻高耸外，便是崮长林三爷的防守严密。他把崮上的所有男子都组织起来，让他们习武弄枪、昼夜巡逻，用自已的武装与土匪抗衡。一但发现敌情便奋起还击，擂木滚石、土枪土炮，让土匪无机可呈。
    民国十五年春天，又一股土匪围了水泉崮。这股土匪的头目叫李来山，是个二十八九的壮汉子。他围水泉崮，不为抢钱抢物、杀人放火。只为着一个叫小水的姑娘。小水姑娘是水泉崮上最漂亮的姑娘，才二十岁，未出嫁，生得嫩葱似的光鲜水灵。惹许多小伙子为她想入非非。李来山没当土匪前，就在水泉崮下的一个村子里给人家放羊，经常与小水见面，早在心里喜欢上她。他一围住水泉崮便向崮长林三爷喊话，说只要放小水下山与他成亲，他立刻就撤兵，而且从此再不来滋事生非。话传到林三爷耳朵里，林三爷只发出一声冷冷的笑，便断然拒绝了。于是双方就这么对峙起来，各不相让。
    别的土匪围水泉崮，只是一味的去攻打、去冲锋，李来山不。他采取的是围困战略。他命令喽罗们把崮围住后，只在那里按兵不动，然后静观其变。这一招却害苦了林三爷。那崮上虽然有一眼山泉，但早干涸了。崮上人吃水，只能下山去挑。如今下山挑水的路被土匪封堵，这就把一崮人逼到绝路上去了。五天过去，山上就没有了水，坚持又过了五天，崮上的人终于支撑不住了。第十三天上，一崮人都跪在了林三爷面前，求林三爷快些拿主意。林三爷望望一崮人，又望望围在山下的土匪，终于叹了一口气，然后命人唤来小水，把小水送下了山。
    李来山果然撤了兵。
    撤了兵的李来山回到窝巢，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张罗着要与小水成亲  ，让小水做他的压寨夫人。洞房花烛之夜，李来山一身新郎打扮走进新房，准备与小水同床共枕。就在这时候，没想到小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子，把剪子对准自已的喉口说：李来山，你娶我做媳妇中是中，可俺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不答应俺就死在你面前！李来山慌了，忙问小水是什么条件。小水说；听俺的话别当这土匪了，跟俺回家好好过日子去！李来山呆住了，他没想到小水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他说：小水，你咋提这么一个条件？当土匪多好！自由自在的。小水望着李来山冷笑了起来，冷笑着就把剪子捅向自已的喉口。只是在剪子将要刺向喉口的时候，李来山眼急手快，一步抢上来，一把把剪子夺过去了。
    三天之后，李来山果然把他的喽罗解散了，尔后同小水一道回到水泉崮。两人来到崮下，早有人把这消息报告给林三爷，林三爷打开崮门接纳了他，并且决定摆一桌宴席为他接风。宴席就摆在林三爷的住处，林三爷亲自来作陪。谁知酒过三巡之后，林三爷脸色突变，只见他把手猛地一挥，从门外冲进来三四条汉子，七手八脚将李来山扭住，然后乱刀子将他捅死在那里。立在一旁的小水早被这场变故惊呆了，她瞪大了眼，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半天，她似乎才回过神。她几步冲到林三爷面前，大声质问道：林三爷，你为什么杀了他？林三爷捻捻下巴上的几棵黄胡子道：咱堂堂水泉崮，怎么能收留一个土匪呢？说着双手一背走掉了。小水立在那里成了一个木头人。
    第二天，小水走了。去了那里，没任何人知道。
    三年之后，又有一股土匪围了水泉崮。这股土匪围住水泉崮之后，不攻打、不冲锋，只是象当年的李来山一样采用围困战略，耐心地等待。这办法又一次凑了效，不下十天就把那崮攻了下来。那一天，几百名土匪冲上山崮，将八多百姓杀了个干净，整个山崮都被鲜血染红了。崮长林三爷不但没有幸免，还被土匪活剥了皮。据史书记载，这是沂蒙山区最惨的一次血案。制造这一血案的土匪头子是个女的，她的名字叫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