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

    崮文化网 “叮咚”手机里来了一条微信，正躺在大学宿舍里的我打开一看：”我的儿，少喝甜饮料，容易得脂肪肝！”

    “完了，天天喝！”

    “我的儿，你好牛啊！居然天天喝哈！”

    “有您这样的牛妈，做儿子的焉能不沾牛气？”

    接着五个呲牙的大圆脸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呵呵，这就是我与我妈的微信对话。
    我妈的名字叫田小满，之所以称她为牛妈，是因为她与我奶奶之间一场无形的婆媳较量。在奶奶眼里，我妈不禁够疯，而且绝对够欠。

    女人大概都喜欢让自己看上去年轻貌美吧。如若三十岁，看上去有二十岁就万事欧凯了！可我妈四十挂零好几次了！人家非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二十的话，至少三十岁总可以吧？您说这有可能吗？

    那一阵子我妈足够抑郁。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她的话说不吃不吃又吃了，吃着吃着又多了。只好去针灸减肥，躺在美容床上，身上扎满了细长的银针，在麻痛中银针上下微跳，脸上疼出密密一层细汗，为了苗条的身材，她忍了；去美发，帅男美发师把她的头发用发卷卷起来，浇上种种譬如固发液、柔顺液等，戴上一个大头盔蒸，然后上栗子色再上个保养，一个张扬的发式便诞生了，各种药水杀的她的头皮火辣辣的疼，但为了一个好看的发型，她忍了；去spa馆美容，一躺两个多小时，任美容师芊芊手指在她脸上摸来蹭去，洗脸、去死皮、按摩、上面膜，之后再抹水、乳液、精华霜、隔离霜、遮盖液，一层一层抹下来，一张精致的壳便戴在她脸上。现在的纳米技术太高超了，几乎以假乱真，根本看不出她戴着一张壳耶！

    我觉得我妈折腾来折腾去，其实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人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我爸可不这么说，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说：帅帅，看你妈这发型，再看看这身段，你妈这是追求美呢！接着伸出大拇指：Beautifull!beautifull！我妈田小满赶紧配合我爸甩甩她那头栗色方便面，拧着小蛮腰在我面前走上一摆。我撇撇嘴说，服了你们！一句话说的好啊，有什么锅就有什么锅盖！真是乌篓油子找嘎啦碴啊！我妈立马冲上来要揍我，被我爸伸手拦住，我趁机溜进我的房间。

    我妈揍人可真下得茬，被她逮住可就不分轻重、不分头脸一通猛修理。自小我就在她的法西斯统治之下。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我从来就没有服过我妈。我们的僵持，由来已久。自我记事，唐诗从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一路背着，画画从简笔到素描到水粉一路学着，补习班从语文到数学到英语一路补着，就她的话说整日围着我转，花钱花时不说，单是放在我身上的精力，足够让自己再考次大学。可我并不领情，围着我转的过程，就是我与她搏斗的过程，这过程就我的话说充满了坑蒙拐骗揍，揍是主旋律。

    我爸更是难逃其法西斯的统治，当然我爸也不是轻易认栽的人。刚开始我妈摔个碟子，我爸就摔个碗，所谓针尖对麦芒。但又所谓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我见过我妈一次不要命，那次他俩开战满地碗盘碎片，杀红了眼般，我妈竟赤脚拿一酒瓶直冲我爸而来。我至今记得我爸当时的神情，一副惊慌失措状居然不忘对我妈喊：小满，小心玻璃碴子，别扎着脚啊！我妈田小满一副大义凛然眼神似革命烈士大义赴刑场般坚毅，我爸自然溃不成军落荒而逃，自此落入我妈的统治之下。以后无论我怎样策划他反水，人家就是甘愿沦为殖民地，恨铁不成钢啊！每次看到他的奴相我就牙痒痒的！唉！莫大的悲哀啊！一个性格软弱的人永远逃脱不了被人摆布！

    这不我妈对我爸说，尹格，我发现现在女人孩子的钱最容易挣，把我们家的钱拿出来，我要开个美容店，一来，自己方便美容，二来，还可以挣钱！

    我妈又要开始挣钱了？她所谓的挣钱，其实也就是瞎折腾。钱扔水里起码能看见个水波纹，而我妈为挣钱投出去的钱纯属落入无底黑洞，那叫一个悄无声息啊！那次她要创业开铁砂厂，找场子办执照买设备招工人，林林总总将近80万，据说给莱芜钢铁厂送铁砂。刚开始还行，低买高卖，能挣个差价，哪晓得市场风云瞬变无常，不到半年，铁砂降价，我妈高价买进的囤货只得赔钱卖出，最终落个负债经营，歇业大吉。最后不得不割肉啊!我妈没挣到钱白搭功夫精力不说，居然赔了二十多万啊！我们节衣缩食刚刚还上债才不几年，她居然又要折腾了！

    我冷冷地站在一旁，像一架摄影机在拍摄访问片：女嘉宾侃侃而谈，声色俱佳，男主持频频点头，镜片后一双温润的双眸像瓷器一般流转着迷人的釉色。
    完了！完了！看这夫妇两人一唱一和入戏痴迷，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又准备过苦日子吧！

    呸呸呸！我真是乌鸦嘴啊！不幸又被我言中，我妈的挣钱宏业又要歇菜了。我妈不甘心啊，明明一切安排的挺好的，怎么就是不挣钱呢！

    我妈开的美容店叫轻舞飞扬，租了一个二层楼，一年租金二万，装修的极其豪华，颇具欧洲风格：豪华吊灯，精致的木质地板，百合盛放的壁绸，别具一格的欧式美容床，精瓷的洗手盆，豪华大气的垂式厚重碎花窗帘，只有韩剧日剧中才有的大兜厨，简直想不到这个小城居然有这么奢华的地方，更让人意外的是，美容小姐一个比一个靓丽不说，欢送客人一律弓腰90度：“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据说是总店的要求，我妈加盟的美容总店在上海，所以我妈亲自去上海培训了一段时间。侬都不晓得啦！我妈从上海回来后，这句话就时常臭显在她的嘴边，又成了她的一跩。那段时间，我妈俨然就成了一个身价百万的老板娘一般，那心情简直就是整天哼着小曲轻舞飞扬啊！

    她的姐妹说，小满啊，我们现在手里没钱怎么做美容啊？没钱是吧？我妈田小满大手一挥说，没关系，先做美容再说！什么都能耽误，就是女人的美不能耽误！于是乎，我妈的一帮姐妹，甭管亲疏远近每人都得到她的一张免费试用卡，这还不算，如若谁要添个水啊，乳液啊，面膜啊什么的，手里没钱，没关系！先拿着用再说!于是乎，我妈的美容店，那叫一个门庭若市啊！

    有一个词叫追加资本，当这个词从我妈嘴里蹦出来时，我正在喝水，“噗”的一声我把水喷了我妈一身，我预感到大事不妙啊！我说，妈，您的轻舞飞扬不会陷于什么沟啊槛啊的吧？王八羔子！瞧你这张乌鸦嘴！真是欠揍！你打小就没盼你妈有好事过！告诉你吧，我那店火着呢！那您还要什么什么追加资本，您就别糊弄我爸了！说白了，您不就是又要投钱吗！爸！您可别由着我妈折腾了！还没等我爸说话，我妈冲上来啪啪啪照着我的头就是一通，我捂住头喊：田小满！我可是男人了！您再这样暴力，不怕给儿子留下心理阴影，从此不敢沾女人的边，看我爸还有后不？我妈闻言哈哈大笑：还不沾女人的边呢，啧啧啧！看你每次看小欧那眼神，整个一饿狼看见了小嫩羊！你就少唬你妈了吧！

    我的脸腾地红到耳根，小欧是我妈店里的一个美容小媚，每次去找我妈，只要一见到小欧，我的心立马就变成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可看她的眼神我明明是藏着掖着的呀！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往下一沉，好像自己的什么被人窥见，又好像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我恨恨地望着我妈，又望着我爸，我的眼光在他俩之间回旋，我常为自己和父亲在母亲面前落下风感觉羞耻和愤怒，于是又鼓起再战的勇气，我说，爸，您可不能再听我妈的了，说不定她又打这房子的主意呢！

    有一次我妈拿我家的房子做抵押贷款，到期没还上贷，我的家面临被拍卖的危险。这事惊动了我姥娘、奶奶两家。我姥娘倒没说什么，我奶奶一听就蹦起来了，她指着我喊：你那个妈，田小满！是不是疯了？她怎么敢拿房子作抵押呀！我的格格呀！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呀！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过日子的疯女人呢……我奶奶的语气有最初的气愤变成最后的哀嚎。格格是我爸的小名，真是各人疼各人的，我奶奶最先想到的还是她的儿子。我说，好了，奶奶，房子我们还住着呢！为了您的宝贝格格，赶紧地，拿钱出来吧！我姥娘奶奶为了帮我们还贷款，都拿出了不少钱，房子是保住了，但你那个疯妈自此就成了我妈田小满在我奶奶嘴里的代名词。

    我爸听了我的话，没有说话。在新的问题迅速到来的时候他好像茫然无措，而我妈却从中体会并且接触到了一种无形的东西，是力量，也是艰难。我爸的沉默、茫然中的低眉顺眼的绝望，都在她的心境中增添着隐喻的分量，我妈田小满张了张嘴，第一次没要耀武扬威发号施令。

    其实我早就从小欧嘴里知道我妈美容店的经营情况。那次我打着向我妈要钱的幌子去美容店，就是想见一见小欧。我妈有一间办公室，敲门无回音，我用钥匙打开房门，屋里没人，老板桌上的电脑开着，但黑着屏，我晃一晃鼠标，屏幕上出现的是一聊天对话。小满也就是我妈的对话框是：今天早上老公没吃早点就去上班了，提起老公，我不禁就想起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和老公是闪婚。那时我正经历一场情劫，一个男孩无意间走进心里,但男孩太出色了，自卑使自己指着男同事说是自己的男友，让男孩逃离。太了解男孩，自尊而敏感，容不得半点沙子。男孩走了，毅然决然。对于男孩，从不言爱，男孩走后，却有爱过后的切肤之痛，为了逃离，便闪婚。有时想一想，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奇怪，想爱的，不敢爱；不想爱的，反而爱了。

    接下来是一个叫美国洛杉矶刘路的回言：我也是闪婚吧，所谓的相似其实不然！我们年轻时爱上爱情本身，现在反而注重孩子与生活的品质……

    啊哦！我心里惊叫一声，看不出那个跋扈霸气的田小满居然还有这等细腻的一面，刘路，是不是我妈口中的男孩？所谓的相似其实不然？与谁相似？我妈吗？刘路，听我妈当她高中同学提起过，现在感觉我妈与这个刘路好像并不是只有同学那么简单，两人有点非同一般的关系，不会是初恋吧？我记起我妈说过，如果我有出国的可能，一定让我去美国！呵呵，田小满，有点意思了！这样笑着看见小欧的身影一闪，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见四下无人，我迅速地把小欧拽到我妈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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