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美

    崮文化网 三十年前的老家门口，有一棵清瘦的槐花树，树梢的上空高高地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月色从澄澈的蓝色夜空中静静地洒下来，悄悄地映它清晰而单薄的影子。

    我和母亲就坐在那棵树下，采摘几捆棉棵上残留的棉花。如同白昼的月光将棉桃里那些星星点点的棉絮照得清清楚楚。母亲脑后贴着扁圆的发髻，低头仔细采摘着那些棉花。

    万籁俱寂的夜啊，人的思绪会被拉得很长很长。那夜，母亲对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大概是对我讲了她不幸的身世吧，也或许是一些不便为外人知晓的事情吧。可我总觉得那些话母亲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她自己说的。因为我总是记不起母亲到底说了些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是母亲说话的声音。人们都早已入睡，没有了鸡鸣狗叫的哄杂声，没有了东家婶西家嫂的窃窃私语声，没有了村头野地里的牛哞羊咩声，也没有了邻家老叟的咳嗽声，浩渺的夜空之下，唯有母亲说话的声音了。

    尽管那一夜，母亲没有什么语重心长的话语，也没有拥我入怀的温暖。可我总是执拗地无法忘记那个夜晚，无法忘记那轮皎洁的明月，无法忘记那一尘不染的蓝色夜空，无法忘记那棵小树清瘦的影子，更无法忘记母亲那轻柔缓和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我再也见不到母亲的缘故，也因为生活总是坎坷无助的缘故吧，在一个倍感孤独，倍受委屈而又无人诉说的夜里，我便永远地忆起了那个月光通明而又平静无边的夜晚。

    我们居住的耳房在一条狭窄的夹道内。我和小伙伴可以叉开双腿，两脚蹬在夹道两侧的墙壁上玩“过桥洞”的游戏，让其他的孩子从自己的胯下钻过。

    某个夜里，我一觉醒来，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是一种直觉，身边像缺少了什么。本能地向门口望去，一扇木板门就那么静静地敞开着，月光从狭窄夹道的上空射下来，斜斜地照亮了墙壁的一角，那用黄泥涂过的墙壁，粗糙不平，像一张赤色的麻脸狰狞而怪异。惶惑地望着那一片月色，我熟稔的夹道忽然变得陌生起来，自己也似身处遥远的异地，感到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我惊恐地呼喊母亲，可没人回应，母亲果然不在，睡前我是和母亲在一起的啊？倾刻，我一下坠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望着那一片怪异的月色，不由无助地放声大哭起来。

    三十年后的今天，站在恍如隔世的夜空下，抬头仰望那轮依旧的明月，我多么盼望母亲能从那片澄明的月色里走来，慈祥地牵我的手，带我飘越苍茫的月色，踏回我童年的岁月，再回我老家的小树旁，紧挨它清瘦的影子，静静地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静静地听母亲那梦一般轻柔缓和的声音。

    月亮啊，请带去我的问候吧，您认识我们的，三十年前一家院门前的小树旁，我静静地望着母亲，您静静地望着我；三十年前的一条夹道内，您怪异地照着一片墙壁， 我在屋里惊恐的大哭。今夜，我又想在您面前大哭，但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亲切。我想和您说说话，我想和您说说我的母亲，就像亲人的叙旧，念叨那些曾经平凡而又亲切的岁月，重温那些琐碎而又不舍的情感。今夜，我特别特别想念她。记得吗？您一定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两个静谧的夜里，我们曾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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