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霞，女，笔名原野。1974年8月出生于山东临沂。现为中国作家交流协会会员。散文作品《阅过山水·人情的感思》、《风之魂》等先后在《花溪杂志》发表。

《母亲的忧伤》

    人言：六十而耳顺，七十古来稀。望着母亲满头的乌发，红润的脸颊，母亲的身上洋溢着勃勃的生机！如果母亲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不会觉得母亲是一位古稀的老人，而是一位四十不惑的中年人！母亲的身上没有了世俗的沧桑，剩下的只有人生的自信，尘世的飘逸！但母亲的眼角眉梢处，却深藏着母亲的忧伤……

    那不是一个人的忧伤，那不是一个人的痛，而是那一个时代的痛！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岁月，只有九岁的母亲和我的姥姥，姥爷,牵着大她六岁的姐姐，一家共四口人，随着去东北“迁居”的人群，坐着生平第一次做过的轮船，（母亲记忆中的大船：翻腾着无数浪花，永远向前的大轮船。）随着一大群山东人去东北，他们怀揣着对生活的梦想，来到了北大荒。据母亲回忆：他们是在黑龙江省齐克县（大约是谐音）：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安家落户，老乡们觉得是这是一个“风水宝地”，有吃有喝又有政府的接待，很心安的在这儿安家落户，这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二个家乡！母亲回忆“家乡”的附近，有一条很大很宽的河，叫什么名字母亲已不记得。只记得小时候和好伙伴，经常在那条河边游玩嬉戏，大河环绕着一座山，村庄依山傍水，山顶上有千年不化的积雪，山上有成群结队的狼群，它们的眼睛闪着绿光，夹着僵硬的尾巴，伸长冒着热气的舌头，夜半的时候，狼的嚎叫，经常把年幼的母亲吓得夜半惊醒，于是姥姥就抱紧自己的孩子，抚摸着母亲的脸蛋，让母亲在姥姥的怀中甜甜的安睡，因为母亲是姥姥最小的宝贝……

    母亲说，北大荒的那个家乡，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北大荒的雪地，犹让母亲记忆犹新，山上的野生动物，成了母亲给我讲故事的素材，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讲她在东北的故事，这不是母亲的编纂，而是母亲的记忆。那座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没人腰际的大雪，看不清道路的森林，还有行走在雪地上的狗拉爬犁，雪地上除了狗的脚印，还有老虎的，狐狸的，狍子的，狼的……大大小小深浅不一，所有森林中野生动物的脚印，所有关于它们有趣的故事，母亲的故事伴着我的成长，母亲讲故事的神情一直深入我的灵魂，母亲有时是在眉飞色舞的讲，有时是在悲悲切切的讲，母亲的故事，总能夜夜陪我进入梦乡！儿时的我经常会在梦中，再现那些可爱的动物，我的童年流淌着快乐的时光，没有了母亲童年的恐慌。因了我没有身临其境过，也体会不到夜半狼嚎的吓人感觉。

    母亲说，到达东北时正好是夏季，还没有感觉到东北的寒冷，那个时代的人们只顾眼前，只要有饭吃，有地种，有房屋栖身别无他求，他们快乐着，幸福着……

    母亲说：在冰雪融化的第二年春季，村上的人得了一种怪病，据说是像鸡瘟一样的症状，只要发现一个人精神不振，不几天此人就一命呜呼，只要家中死一个人，这个家庭注定会全部死光。小时候的母亲，耳闻目睹了生死离别的凄惨，也目睹过儿时的好伙伴，变成了僵尸的模样。那一年的春天，是一个天要杀人的季节！还没有等到夏天，村上幸存的人们，只剩下寥寥的几户.因为死去的人数比活着的人多好几倍，以至于年幼的母亲也参加了抬死人的行列，这给母亲的心灵涂上了挥之不去的悲伤！母亲说，东北有千年不化的冰层，死尸没法掩埋。东北有那么多的森林，有那么多的木头，惨到没人也没力气去做棺材成殓尸体，惨到没人去为死去的亲人更衣净面，这是山东老家葬礼上的老规矩，只是这些死在北大荒的老乡，在入土前更改了祖宗的规矩，以至于他们死的素面朝天，没有土层掩埋。年幼的母亲一连几天都帮着大人抬死去的老乡和东北当地人的尸体。母亲说，地上冰冻的厉害，挖不动土地做不成墓穴，只好把他们拖到一个山沟里，横七竖八排的密密麻麻！侥幸活着的人们，只好用东北的大雪掩盖尸体……皑皑白雪下阿！是他们无缘无故病死的躯体，也变成了他们亡灵的熄息地，他们为了生活为了生存，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他们不明白自己是因何死去，只是像一场瘟疫夺去了他们生存的权利！母亲说以后的日子里，她会偷偷地去那个用雪埋葬死人的山沟，去寻找儿时伙伴的尸体，经常把她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抚摸好朋友僵硬的手臂，看一看她那张像人脸又不像人样的脸蛋，母亲说她不觉得伙伴死去，而是觉得她已沉沉睡去，当时也不觉得害怕，也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不会死去，只是她觉得没有了伙伴的自己好孤单好难过！母亲经常地去，经常的去死人堆里寻找她自己的伙伴。母亲说，后来再去找她的伙伴时，发觉所有的尸体都变成了一堆堆的白骨，地上到处是动物的脚印，散乱着人的骨头，有带着黑红人肉的骨头，带着枣红肉的人骨，这儿一条大腿那儿一只胳膊，不是骷髅头而是人脑袋滚得到处都是！人的衣服被撕扯的得七零八落，这些东西和着洁白的雪地，凄惨的令东北的风都哽咽！当时的母亲很孤独，当时的母亲很无助，当时的母亲不禁失声痛哭！因为当时的母亲才真正的明白，自己的好伙伴在她的生活中永远的消失，永远的死去……母亲在那个凄惨的雪地里伤心地哭泣，在那个日子里放生痛哭！母亲一直在哭一直在流泪，直到天快黑时，我的孤独的年幼的母亲才走出那个雪地！才走出那个永远埋葬了她好伙伴的山沟沟。母亲回忆说，她的伙伴叫丫头，当时的人们把女儿都归类喊丫头，这丫头，那丫头，一大堆的丫头……

    母亲的眼角深处那一抹淡淡的忧伤，有童年的伙伴留下的，更有我母亲的娘亲，我母亲的姐姐留下的伤和痛。

    在那个天要杀人的春天，母亲的一家侥幸逃脱了这场史无前例的自然灾难，没有伤到一个人。可是却在春天过后的盛夏死了一半。在那一年的夏季，我的姥姥和大姨也永远的离开了母亲！埋葬在今天黑龙江那条不知名的河畔，那里有母亲今生今世的忧伤……

    我的母亲，我的可怜的母亲，在她只有九岁的童年，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母亲，她失去了她的形影不离的姐姐！那一年的夏季洪水暴涨，淹死了在河边戏嬉的大姨，洪水冲走了她的尸体，我的姥姥生不见女儿，死不见尸体，就听说大姨被洪水冲走，姥姥在河边日夜哭泣，直到找着变成水缸似的尸体，姥姥彻底失去信念，没有了活着的信心，不几日就伤心离去。那条河畔埋葬了姥姥，埋葬了大姨，也埋葬了母亲快乐的童年！那条河流你叫什么名字？母亲已记不清楚，我的姥爷在二十年前就已驾鹤西去（从现在往前推算二十五年左右），今生今世我的母亲，只有记忆中的那条河流，流淌着母亲的泪水。在姥爷生前时，母亲不敢提起“东北”二字，因为去时四口人回来的只有姥爷和母亲，去时的乡亲，回来的也是寥寥无几，谁都不愿提起那生离死别的往事……那条河的名字成了母亲心中的谜，那条河成了母亲今生今世的痛，那条河埋葬了母亲今生今世再也无法拥有的母爱……

    今天的母亲已年逾古稀，但深藏苦痛的母亲一直很坚强也很乐观，她自信，自强，自爱。她过早的体会了人间的生死离别，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母亲用她博大的心胸容纳着她的人生，她的童年，她的友情，她的亲情，她的母爱！她对这个人世沧桑的诠释。母亲经常给我说，人活着一定要爱自己爱他人爱这个世界……

    母亲啊，请你别再忧伤，我曾答应你在你有生之年，陪你去趟东北的黑龙江，寻觅你曾经拥有的那一份母爱，寻觅你曾经拥有的那一份手足之情，寻觅你曾经拥有的童年的友情……我曾答应你，用我的笔我的心我的情去解读你的童年，去解读那个年代那个岁月给你带来的痛和苦！我也曾答应你，用心去爱这个世界；我也曾答应你，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祈愿我的母亲不再忧伤……

                               2013年2月27日·原野·随笔

    记我母亲真实的童年，母亲的伤痛，将永远烙印在我的心间。祈愿我们每一个人爱我们的母亲，感恩我们的母亲!!!

    ……祈愿我们脚下的这一片土地， 从此不再恣意狂妄！

  >>>第1页   >>>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