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崮乡的苹果熟了
 

    我这迅速的一拽,似乎捅破了我和小欧之间的一层窗户纸,一种亲密与欣喜包裹着我俩,距离近了才感觉小欧似深秋的月色弥漫着撩人的惆怅,我问小欧怎么了!小欧说我可能用不了多久就得重新找工作了,我惊讶的说你在这干得好好的,干嘛要重新找工作?我妈这店多红火啊!是不是因为我,我妈给你穿小鞋了?小欧笑了,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店表面人来人往挺红火的,但大多都是赊账,赊账嘛,要的来才是钱,要不来就是空!其实在商言商,你妈这点做得非常冒险!除非你家是开银行的。见我摇头,小欧笑笑,像是自言自语: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就得重新找工作了……

    像是晴空霹雳,震得我一时回不过神来,以至于我妈回来我都没感觉到,我妈的眼神在我和小欧之间来回点射一会,她带着清高视小欧为空气,对我却带着无限的挖苦说,哦!我们家的高六生回来了!

    小欧尴尬的低头急急地走了,我呆视了我妈三秒钟,没有理会她挖苦我高考三年都不中的高六生。小欧的话似迷雾般已经遮掩了我整个意识,却又在云卷云舒间露出一丝霞光,我说,没钱吃饭了!给点钱吧!

   我妈似乎有天生应对困境的承受力。无论结果如何,她总是想方设法把事情进行下去。她的美容店的确需要投钱,而我们家又没有钱了。她说,把房子押出去,又不耽误住,还可以有钱用,一举两得,你们怎么就听不进去啊?我爸把房产证牢牢攥在手里不撒手,把我妈急得不吃不喝闹绝食给我们看。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吧唧吧唧吃成特香,放下筷子抚着肚子用我妈的词感叹:不吃不吃又吃了,吃着吃着又多了!我妈不理我的茬,恨恨地瞪我一眼,转身嘭的一声关上她房间的门,我看见我爸挺直的背顷刻间塌下来,眼神涣散暗淡无光完全失焦一般,我知道他正被某种心疼与恐惧逼向崩溃。为了不让自己前功尽弃,我赶紧小声给他打气:爸,您不必担心,我妈饿不死的,您就当她在减肥呗!爸,您可是一家之主啊!关键时候您可不能动摇啊!不然我们可真的露宿街头了!我举举攥紧的拳头冲我爸做个加油状。冷不防我妈手里拿着鸡毛掸子风一样冲出来,她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好你个尹帅帅!我算白疼你了,我说你爸哪来的主张,原来都是你这个王八羔子在背后挑唆!说完她就拿鸡毛掸子向我抽来,我边跑边喊:妈您也太不地道了吧,居然学会偷听墙根了?我妈在后面追我,我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将近一米八了,比我妈高出一个头,她怎么是我的对手,她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一把就能逮住我一通猛揍了,兜来转去,她逮不着我,突然一扔鸡毛掸子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泪水喷薄而出。我吓了一跳,和我爸面面相觑,在我们的印象里,她永远是不动声色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而现在,她哭的那么痛彻,那么肆无忌惮,仿佛一口憋在她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气在一瞬间释放出来。我感觉有一个交响乐团的旋律在空中飘荡,有单簧管的忧伤;长笛的深情,还有圆号的雄厚。我把目光投到窗外,树影婆娑着,在风中摇曳,像人破碎的心情,可怜的田小满,我心里涌起一阵哀怜,这个心比天高的女人,事事要强,偏偏诸事不顺:学历很高却分到粮食系统工作没几年就下岗了;我爸从农村考学出来的,老实本分对我妈倒是实心实意。怎奈我奶奶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她靠土地辛苦供我爸上大学那是赋予我爸以厚望的,这厚望自然也包括我爸得娶一位让她看得上的儿媳妇喽。我爸不经奶奶同意自作主张娶了我妈田小满,我奶奶那个气呀!无论我妈做什么,奶奶对我妈横竖都看不上眼;当然还有我这个活宝啦,连考三年居然屡考不中……我明白我妈在捍卫她心底的那个不甘,而这种捍卫的过程,对她来说,像陷入某种不由自己掌控的漩涡,的确是越陷越深撕心裂肺的痛苦。眼泪,从我妈的脸颊上流下来,哭花了她那张精致的脸。眼泪,是女人最具魅力的武器吧,甭管这女人有多俗多可恨,只要一哭,梨花带露,那魅力直抵心田,任你铁石心肠如何铮铮男儿,内心也不由涌起一腔侠骨柔肠。小满,别哭了!我给你热菜,快吃点东西吧!我听到我爸劝慰我妈的声音,嘶哑的不像他自己。我妈田小满对我爸的关心一点都不领情,含着眼泪揶揄到:别装了!我饿死了,你爷俩不正称心如意!我爸没有说活,也没有气愤。气愤早已成了奢侈品了吧,我看着他转身走向厨房,背影里写满了劳累和哀伤。我突然觉得,活着有时很简单,有时却为什么这么难!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我妈嘤嘤的哭泣关在门外。我的心开始凝重起来,我已经二十二了,是个大人应该有所主张了。理性的最高境界是情感,情感的最高境界也是理性。我很清楚我爸风中摆的性格,他根本不是我妈的对手,我也不是。但我必须阻止我妈,想来想去,我想到了我奶奶。

    有一部电视剧叫《满仓进城》,满仓的母亲说,我可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我奶奶宋大花简直就是满仓母亲的翻版,她也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干过大队会计,当过妇女主任,据说调解邻里纠纷颇有一套。与我妈能一搏的,也只有我奶奶了。

    我在电话里向我奶奶说了说家里的境况,没等我说完,我奶奶就大喊:你那个疯妈真是够欠哎!七股子八岔子的,确实需要修理一番了!帅帅,等着奶奶,看奶奶怎么修理你那个疯妈!

    奶奶果然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我家门口敲门。我妈从猫眼里看到奶奶,她鄙夷地冲我爸说:尹格,真有你的,居然把你妈搬来了!我的心却一惊,心说我的奶奶呀,要来您撇开星期天呀,守着我爸和我的面,您与我妈怎么互掐啊!我心虚地悄悄躲进我的房间,我爸不明就里,无辜地看了我妈两眼去开门:妈,您怎么来了?来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您!奶奶呵呵笑着,把一袋蔬菜拎进屋里放下说,突然想你们了,来看看就回!家里忙着呢!

    我妈听了奶奶的话,在心里撇了撇嘴说:黄鼠狼给鸡拜年吧!我妈知道奶奶从一开始就没看上她,之所以接受她全是因为拧不过她的儿子非她田小满不娶,想起奶奶以前种种刁难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我妈的心至今还猛跳一通。她心跳着回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已经是一个完全平和而且笑容满面的女人,衣着依然严整,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眼睛里没有那种让她发怵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柔和的笑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我妈这样想着,冲着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点点头!

    我躲在我的房间里,耳朵支楞着捕捉屋外的任何信息。在我的想象中,我妈与奶奶用凛冽的眼光做彼此的交锋,她们脸上挂着尖刻冷漠,话语尖刻冷硬掷地有声,你一言我一语继而相互肉搏到你掐我的脖子我採你的头发。我的耳中似乎响起两个女人的干嚎,我不敢想象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一直都没有大动静,我开门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客厅里没人,阳台没人,我妈的房间里也没人,奇了怪了。这时从厨房里传来低语声,我急忙拉开厨房门,见我妈在擀面皮,奶奶在包水饺,一派祥和气象。真是万万没想到,以前一见面就互掐的两个女人居然有说有笑的一派祥和低语。我下意识的摸摸后脑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女人,有时真让人费解!奶奶笑了说,大孙子,奶奶来了也不和奶奶打招呼,愣什么神啊!我立即和奶奶对视了心照不宣的一眼,故作惊讶地说,是呀,奶奶,您这大忙人怎么有空上我家来了?奶奶来了个笑而不答。我妈朝我挥手说,去去去!做你的作业去!待会你爸回来我们就开饭!

    今天的早饭吃的有些晚,饭桌上出现了这么长时日以来没有的喜庆气氛。热气腾腾的水饺弥漫着久违的肉香与芹菜香。我夹一个水饺放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咽下肚。太香了,这玩意我太想它了!不等说完我又夹一个放在嘴里,我妈拍一下我的头说,臭小子!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在人和人的交往中,谦让的魅力简直大到无限,有一个故事就是极好的说明。清朝康熙年间有个大学士名叫张英。一天张英收到家信,说家人为了争三尺宽的宅基地,与邻居发生纠纷,要他利用职权疏通关系,打赢这场官司。张英阅信后坦然一笑,挥笔写了一封信,并附诗一首“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接信后,主动让出三尺宅基地。邻居见了,也主动相让,最后这里成了六尺巷,这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故事流传至今。

    “让他三尺又何妨?”今天我奶奶在饭桌上就很好的运用了一把。我奶奶放下昔日的高姿态来我妈面前一诉苦:年纪大了,腿疼胳膊疼的,眼下正是苹果花授粉季节,村中劳力都南下打工去了,实在找不到帮工呀!帅帅要上学,格格要上班,也只有你能帮我了,帮我给苹果花授粉,就几天,能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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